我老了。尽管声音干瘪又低沉，但他还是听到了。
他是个演员，起初学的是在人前怎么演好戏。后来，一不小心成了明星，学会了在人后演戏。
她是个编剧，刚从学校毕业的时候，还意志坚定，誓要写反映社会现实并且是真情实感的作品。后来，认识了几个网络作者，明明都是拿笔写字的，别人过得是生活，而她，熬得是现实。几经辗转，蹉跎了好几年光阴，终于向生活举起了白旗。有了前二十多年的文学积淀，她写起言情网文来易如反掌。第二年，就成了网络写手中的大神。随之，收到几封邀请函，她选择了比较年轻的那家公司。一进去便是一专栏的主编。又经三两年打拼，成了一金牌编剧的助手——金牌副编。
说起她和他的相识，一点也不戏剧化。
2016年，七月29，她的29岁生日。因为是最后一个以二开头的生日，她决定破财大办。当天下午，两位挚友分别从上海和西安飞过来，风尘仆仆的，眼角有写不尽的倦意。她知道，这并不是因为他们长途劳累的结果。而是在这偌大的世间，他们需要生活下去。她更知道，工作场上的他们，一定神采奕奕，无可挑剔。只是见到了她，便卸下了所有伪装，把疲惫的自己毫无保留的展现出来。X厨艺很好，尽管外表一副女强人模样，内心却柔软的一塌糊涂。G双商高，为人处事更是无可挑剔，更重要的是，他是个男的，有力气，好使唤。X和她去了附近的菜市，留G一个人在家里打扫。事实上，她今天刚搬来这个地方，家里还乱得无落脚之地。至于为什么选在生日当天搬家，她不说，他们也不会问。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不过是想罢了。她相信G能帮她做地很好。
满载而归，回到家中，已是傍晚。G穿着黑色体恤，坐在地上抽烟，她看见，一脚踹了上去。“别在老娘屋子里吸烟，爬出去”边说边把手里的大购物袋扔去墙脚。
“妈的，你给我轻点，里面有玻璃杯和鸡蛋”X对着她一阵嘶吼。
她瞳孔一阵紧缩，装模作样地跑到X边上求饶，“下次注意啦”
“我他妈当了一下午的苦力，抽支烟咋的了？”G嘴上不满，却还是爬起来，走到了阳台。
“歇一歇，就开始做饭啦。”她一屁股窝进新买的沙发里，张牙舞爪。
“滚起来，你看看几点了，难不成你想凌晨才吃上饭？”X把东西搬进厨房，又是一顿爆吼。
“凌晨就当吃夜宵嘛”
“不，凌晨，是喝酒，是不醉不归。”X从厨房走出来，背靠着墙，微笑着，看向她。
十多年的知己，她们之间早已形成了无需言语的默契。只须一个微笑，一次对视，彼此心思，必然了解。
她起身，栓上围裙，屁颠屁颠的跟着X进了厨房。
“我去，你傻的吗？站一边去。”X一副怒其不争的模样。
“我靠，我不知道啊！”沾水的锅铲一进油锅里，就给了她一份见面礼。油溅在她的手背，吓得她把锅铲扔出了抛物线，啪的一声砸在地板上。
G坐在她的新沙发上，浅浅的笑意眼角眉梢尽是。他们仨上一次这样相聚是什么时候了？春节的时候吧。他亦是坐在客厅，她们俩在厨房战斗。争吵不断，温馨不止。当然，要是她们每次的声音能稍微小那么一丢丢就很好了。比如说现在，他的耳心有点疼。
开饭时间一延再延，终于，九点整，三人坐上了餐桌。
倒酒，举杯，干。
将那白日喧哗一饮而尽。
“酒呢，怎么没了？”X倒在她的身侧，卷发糊了一脸。一只手在她脸上头上不停的摸索。
“酒？没了吗？我……我这就去买。”
夜已深，黑蓝的天，如同一床湿透的棉被，压得人喘不过气。
她摇摇晃晃下了阁楼，她记得，附近有一个便利店，嗯……就在不远处。
橙黄色的灯光在她的眼里跳跃，闪烁，她揉了揉眼睛，有些疼，几点泪花盛在眼眶里，就是流不出来。她抬起头，一脸迷茫，朦胧的双眼突然发光。她，透过泪花，好似看到了一片星海。
她一直爱着大海，她常说，每一次在海底潜水，就感觉自己是一条鱼。水里的她比在陆上的她自由灵活。
就那样，她和他在她的星海里相遇。
“喂……别急啊，我……我快到了。”大概是出去久了，G打来电话催。
醉醺醺的话从她的嘴里吐出来，落到了他的耳里。喝醉的她，双颊绯红，说起话来软软糯糯，像一块麦芽糖粘在了嘴里。
无意间，眼神交织碰撞，她闯进了他的眼里，他一把拥住了她的灵魂。
“请让一让，我要过去。谢谢啦。”她努力站直，保持身形，头微微倾斜，俏皮灵动，少女模样一展无遗。
“……好。”他看着她走远，才反应过来。路灯把他的影子拉的老长，刚好，她路过他的心。
那年，他24岁。21岁前，他喜欢过几个人、谈过几次恋爱。21岁，他进了娱乐圈，看了两年世态，各类人也交了不少，更加理解了世态炎凉这个词。娱乐圈有爱情，毕竟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再纯粹的爱情，在物欲横流的圈子里，也会被染污。他的前任，给他上了这一课。
24岁的他，在一次跑龙套的档里，被一经济人看中，女的，看中他的演技还是外表，不得而知。最近，出演了一部网剧的男二，火了一把。他没有膨胀，反而，有些患得患失。
那天晚上，他刚结束一场发布会。回家路上，窗外灯红酒绿的世界，压得他喘不过气。他想念家乡的静。
家乡的夜，只有自然的光亮。他和爷爷常常坐在月光下，摆上一盘棋，一下就是好几个小时。爷爷常说，他下的不是棋，而是已逝的青春。和年轻人斗智斗勇，让他感觉自己也风华正茂。总要等到奶奶站在门槛处，再三催促，才肯收了棋盘，回屋，睡去。
担心自己会在车上窒息而亡，他仓皇地停了车，像个游戏输家，狼狈逃走。漫无目的，他走到了一居民区。窄窄的街道，古老的路灯，旧式的楼房，与他身后的世界格格不入。
他有些欣喜。在人前站久了，越加渴望一个人的时候。就像恋爱谈得越久，越思念单身的时候。
他和她就此相遇。
但是，路上的行人，总是行色匆匆，转瞬即逝。她于他而言，亦是不可避免。
她三十岁的时候，G结婚了。专门选在了她生日那天，G说，双喜临门。为此，她砸碎了一个新买的小花瓶，泄愤。G的新娘不是她，是他大学同学，俩人暧昧不清了好多年，最后，还是走到了一起。或许是爱情，或许不是，谁知道呢？
她还是一个人住，房间里成堆的白色稿纸，将她衬得愈加瘦弱。
又是半月未出门，因长时间未进行“光合作用”，她脸色有些苍白，嘴唇毫无血色。
赶稿是每个作家都要经历的事，她从来不缺乏灵感，反而，因为灵感太多，让她不知该从哪一个故事开始。无法选择，那便一齐开始吧。
X不负众望，活成了一个女强人。谈了一个外国男朋友，那男的挺高，颜值也够，身家也足。但是她不喜欢他，她总觉得，外国男人，出轨率更高。X给了她一板栗，“他妈的，不能盼着我点好啊？”
她瘪了瘪嘴，给了X一剂白眼。只在心里默道:他敢对你不好，老娘弄死他。想着想着，竟生出了几丝忧愁。
这一年，她31岁。
岁月的沧桑，在她的眼角若隐若现。
她从副编升到了主编。
开始有导演主动联系她，希望将她的作品搬上荧幕，并且希望她参与电视剧的拍摄。去给演员讲讲角色，以更好的表现人物。
她去了。
看见她的时候，他一阵恍惚。
这一次，他知道了她的名字。她叫李知雪。
她给他讲男主的性格、心理。他时而提出自己的见解，让她刮目相看。
他知道，她早已不记得他了。但他不知道，她亦时常回想起那晚，仿佛出现在她星海的人。亦真亦幻的夜晚，除了带给她长久的念想，更给了她无尽的灵感。
“知雪，太晚了，我送你吧。”一场戏结束，凌晨三点。她从洗手间出来，和他撞了个正着。
“嗯。”
她能判断出对方的话是客套还是真心。这应该是作家对语言的敏感吧。她能听出，他是真心的，便不矫情了。的确，太晚了，一个人回去不是太安全。
这一次，她醒着。
他们并肩走在那条窄窄的街道上，橙黄色的路灯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在了一起。
她突然笑了。并且一发不可收拾。含蓄的微笑变成了哈哈大笑。
他看向她，一脸茫然。却什么也不问。
“你看，我好矮啊。”她指着自己影子，笑得前仰后翻。
他顺着她的手看去。的确，她的影子只到他的胳膊肘。
他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笑的，但是他也笑了，和她一起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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