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姜奎拿着皮包从住处出来,就看到路边停着的两辆车。前面一辆的是毛齐五的专车,姜奎赶紧快步走过去。司机请他坐到前座,自己站在车外盯着四周。
姜奎向后转头看着毛齐五,“毛主任,您怎么在这里,有什么指示?”
“送走他了?”
“嗯,送他最后一程。”
“节哀顺变吧。把事情做好,就是对他最大的安慰”,毛齐五递给姜奎一个档案袋,“这是你的身份。”
姜奎打开档案袋,里面有四样东西:一摞发电记录,有发报时间和内容纪要;一本民国21年上海新文化书社印行的《世说新语》上册;一张写着重庆的三个地址和人名的纸;一张签发于一年半以前的委任状。“毛主任,这是?”
“仔细听着:你三叔姜叔寒因西安事变作为主战派领头人被委座免职失势,而你在北平沦陷后,被复兴社抛弃,任你自生自灭。你心生怨念,此时周沅陵看上你的特殊身份,找到并发展你为其卧底。民国28年,你筹划了一起行动,暴露了潜伏小组和军统北平站的若干联络点,并借此返回重庆。返渝后,通过了督查室半年的审讯,利用关系你得到了秘书室少校秘书这个职务。自此利用职务之便,以及你三叔旧部的关系,不断获取情报向南京汇报,这些记录就是你发报的时间和内容。那本《世说新语》是密码本,里面有几处错位标记,你记熟后销毁它。这几个地址中第一个是周给你设置的联络站,后两个是你自行发展的秘密据点。昨夜,你突然见到了从日本逃到重庆的元崎匠,据说他身上有日本政府的秘密计划,你连夜去医院确认,并电告南京。今晚你会收到南京回电,严令你除掉元崎匠。你万般无奈,于后天到医院刺杀了元崎匠,也因此身份暴露,逃离重庆。还有什么疑问吗?”
“周沅陵那边?”
“都安排好了。当下这个形势,聪明人总是很多。”
“这些电报记录都是真实的?”
“哼,为了你,我们只能先拿下一个长期处于我们监控下的汪伪密探,这些都是他发出的。”
“我双亲死于南京屠杀,这一点?”
“督查室审查资料已经被清理了,你双亲遇害的事,没有任何文字记录”。
“东鲁,他?”
“东鲁今晚就会到,去米店见他。”
“毛主任,您费心了,我没什么问题了”
毛齐五帮姜奎整了整军帽,“后面的事,你便宜行事。记住,你的任务是活着回来。”
“卑职明白, 另外”,姜奎看了看司机在外面离车有一段距离,从皮包里拿出一个布囊,“毛叔伯,晚辈这一走,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重庆再次聆听您的教导。家里有些小东西,放在住处实在不放心,想先寄存您那里”,说着把布囊递了过去。
毛齐五皱着眉,“这是做什么,拿回去。你要是找地方寄存,给你三叔。”
姜奎笑道,“我三叔这人,您还不知道,粗人一个,这个东西放他那里,一定当垃圾扔了。我左思右想觉得还是放您这里最踏实”。姜奎把东西放到毛齐五手上,推开车门走下车,在车外向后座的毛齐五敬礼。
毛齐五打开车窗喊过司机,”把钥匙给姜秘书“,然后对姜奎说,”后面那辆车是季秘书长专门给你准备的,他还真是对你另眼相看呀。“
姜奎接过车钥匙,笑着说,”哪里,季秘书长跟您一样,都是照顾提携晚辈“。
毛齐五关上车窗,司机上车启动。打开布囊,一盏北宋汝窑天青釉椭圆洗露了出来,毛齐五摸着,笑了……
站在路边看着毛齐五车远去,姜奎开上新配给自己的专车,找了一家僻静的酒馆,用军统证件借用店里的电话,拨通三叔家里的电话。老人家很是谨慎,听到是自己的声音就一句“去喝茶”挂上了电话。哎,一个叱咤风云的人物,就这么战战兢兢了。对酒馆掌柜吓唬了几句,姜奎开车绕了几个圈,找个地方吃点东西,这才开车向重庆城西方向下去。
一路上走走停停,用了近两个小时来到两侧环水,三面悬崖的佛图关。把车停在听雨阁茶楼对面,靠在车上抽了两颗烟,确认没看到扎眼的闲人,才上楼直奔最里间的雅室。
屋内一位五十多岁的男人正在品茶,一袭灰色长衫,左手一枚硕大的玳瑁扳指,手里捻着一串嘎巴拉念珠。
”三叔“,姜奎叫了一声,随手把门关上,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姜叔寒看看自己这个像孙猴子一样的侄子,抿了一口茶,”听说,戴春风打你了?“
”嗨,怎么也要让他出出气呀,他不能把您怎么样,看到我还不是一肚子气“,姜奎放嘴里一颗话梅,“不过,他怎么说我跟你吵了一架,还摔门而走?”
“废话,难道还要别人说咱俩相谈尽欢呀,长点脑子行不行!去法国念书都念傻了。”
姜奎连连作揖,“您可真是老奸 .... 聪明睿智呀。”
姜叔寒朝着他脑袋上就来了一下,”臭小子,还敢说我。对了,毛齐五和季孙武对你如何?“
”季孙武,刚见到我时很不顺眼,挖坑弄套非要给我坐实一个通共的名义。不过后来改善了不少,下面那辆车就是他给配的。昨晚,我把伦敦的一处院落送给他家二公子了,应该不会太差了吧。至于毛齐五,总是嘘寒问暖的慈祥长辈模样,今早帮我搞定了身份,但总觉得看不透拿不准。哼,给他的那盏笔洗可不比送给季孙武的轻。“
“制衡之术而已,这两人一个是甲室主任,一个是甲室秘书长,争宠多年了。季阳明资历老,对戴春风忠心耿耿,行事心黑手毒少有顾忌,嫉贤妒能又极其护犊子,他只要认你作为下属,就会护着你。毛齐五是江山人,跟戴春风算得上总角之交,城府极深,做事勤勉精细又八面圆通。嘿嘿,但要论起行事阴损毒辣,季阳明还是要稍逊一筹的。你呀,都要小心应付”。
“嗯,我会的。三叔,听说你要重新出山了?”
“狗屁,我是再也回不到这个体系里面了。委座原谅了我,让我进入政府为他做事”,向市区方向指了指,“自从迁都到这里,林天波这个国民政府主席,有些不受约束,总想自行其是。委座需要在一些位置上有人能帮他盯着点,仅此而已”,话虽如此,还是面露得意之色,“行了,行了,赶紧说你的正事吧。”
“后天我就会离开重庆,我计划先去上海找一个人,借助她的能量去日本。虽说有妫东鲁做我的助手,但我还是想要一些军统之外的人手。另外,军统本部电讯处,有可以信赖的人吗?我需要在那里有一只耳朵。”
“哼,戴春风这个狼崽子太狠了,把我搞出去还不算,还要斩尽杀绝。想让咱们岳阳姜家彻底退出情报体系?哼!他以为我没反制他的手段吗?”
看到三叔又要文不对题开始唠叨了,姜奎赶紧把茶杯推过去,“好了,好了,我就等着您东山再起了。赶紧说说我的事吧。”
”嗯“,姜叔寒想了想,”上海,长沙,南京,北平这四个地方都有一家叫作巴陵阁的古玩店。东家,掌柜和伙计都是咱们岳阳姜家的人,你可以去那里,你需要的他们都能提供。本来是给老家的人找一个财路,沦陷前我把一些物资分头存在了这些地方,连戴春风都不知道;至于,电讯处…… 刘丰,你认识吗?他本姓姜,是咱们姜家镇的人,小时候随母改嫁去了广州。是我招他进的军统。这小子内向之极,不善交际,但天生是做电讯的人才,进电讯处才半年,就成了老魏的得力干将。嗯,我会跟他说一下,你离开重庆之前见他一面。”
“他母亲也在重庆?”
“马上就要来了。这个小子是个孝子。但不会钻营,就靠那点微薄薪水过活,养活他自己一个人都紧紧吧吧的,非要老母过来一起住。”
“住在哪?”
“他自己一直住在电讯处宿舍,但因为老母要来,这几天一直在四处找房。哎,你也知道重庆的情况,连抗建房,棚户区都找不到地方了。”
姜奎沉思了一阵儿,说道,“三叔,你联系一下刘丰,让他天黑后到两路口金城银行职员住宅区外面的小树林等我。就说你已经帮他找好住处了,由我带他一起去看看。”
“你小子要干什么?你别再闯祸了。”
“呵呵,三叔放心吧,雪中送炭才是正途”,姜奎起身准备离开,“就这样,我走了。”
”你等一下,我还有事问你呢“,姜叔寒压低了声音,指了指北方,”你是不是跟那边的人有来往?”
“您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小子那点花花肠子别在我面前摆。有一个在重庆开杂货铺姓宋的人,你不认识?”。
姜奎愣了一下,”这……“
”哼,这个姓宋的,原来在北平开书店,在你离开北平后不久他也消失了。一年前他又出现在重庆,而且……”,别有深意地瞟了姜奎一眼,“昨晚,他一直在市内附近转悠。哼哼,好在他最后甩开了尾巴,没让人看到你俩在一起。小子,督察处早就有人盯上他了,整理了一份材料将你和他关联在了一起。你呀,还太嫩,这要是递上去,戴春风可是宁信其有不信其无”。
姜奎站起来打开门向外看看无恙,才坐回来,“三叔,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姜叔寒反而不说了,慢悠悠端起茶杯,细细抿茶,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
“哎呦,我的亲叔,你倒是说话呀”,姜奎急得直作揖。
“知道着急了?这才知道着急?你呀,以后要多涨点心眼儿。要是因为内部的事,怎么都有办法解决,但要是坐实你通共,哼哼,你小子连申辩的机会都不会有!更严重的,还会影响到咱们岳阳姜氏整个家族,要是那样,你就是百死莫赎”。
姜奎低头想了想,抬起头来说道,“我的确跟那边有来往,老宋是我的救命恩人,要不是他出手相助,我是出不了北平城的。他也因此暴露,并且受了那边的处分”,在桌子上向前趴了一些,正视姜叔寒的眼睛,”三叔!我不能让他出事!“。
姜叔寒微微一笑,“他暂时没有危险,但你要让他尽快离开,免除后患”。
”我知道了,立刻去办,感谢三叔大恩。不过,督察处那些人……”
"哼,还要你教我怎么做事?那几个小子就在这山下,现在已经成鱼食了。那些材料,已经不存在了"。
姜奎抱拳拱手致谢,走出雅间在楼道中看了看,猛地推开隔壁雅间的门。里面有四个人正在打牌,都被吓了一跳,齐刷刷地看着姜奎。
“哦,抱歉,走错了,走错了”,姜奎满面堆笑,一边道歉一边环视了一圈。没有发现异常,退出房间关上房门,里面已经一片骂声。
走下楼来,先在一楼大杂座上喝了一杯茶,才起身开车向城南而去。开出去半个多小时,找了一家茶楼借用那里的电话,接通后听到对方那一口浓重山西北区口音,“晋渝杂货,请问哪位?”。姜奎不由自主一乐,也不答话就是在话筒上敲了几下,挂上电话,看看左右没人注意,出门开车奔城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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