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屋檐下站着,双手插兜,目光漂浮,不知落往何处。他没有表情,就像此刻的我,在这黑暗的凌晨做最放松的自己。
东西都拿齐了吧?
嗯嗯。
晕车药也带了?
带了。
他的肩膀宽厚稳重,迈步子像练书法一样,入木三分。他在这里,哪怕大部分时间是沉默,各自头顶上方浮游着各自的思绪,我也很安心。其实有身后亮着灯的包子店陪伴。我完全可以让他回去,五点多,还能睡个回笼觉。但我没有。他走了,我就只能埋头手机去掩饰自己的孤单,也守护自己的孤单。
我是凌晨四点被母亲叫醒的。昏黄的灯光亮起,隔着窗隐约听到雨滴打击地面地声音,比起屋外湿漉漉的清爽,显然我更趋向于躲在闷暗的温暖里。
一出被窝,清冷的空气像小精灵,叽叽喳喳地紧贴上我的皮肤。我慢吞吞地穿衣服,延长与被窝的缠绵缱绻,恍若将与新婚妻子分离的丈夫。
客厅一片明亮,桌上放着母亲刚煮的一碗泡面,清汤寡水,唯一的调料是盐。即使如此,也再没有其他人会在凌晨四点为你早起做饭,以后遇到了帮助你的人,定要感激不尽地道声谢谢。
父亲也起了床。我喝尽最后一口汤,抹了抹嘴,背上包裹跟在父亲屁股后面进入茫茫雨夜,母亲随我们到门口帮父亲和我套上雨衣。父亲不知是跟母亲还是我说,走了。
从家到镇里十几里,没有路灯,沟壑和田野连绵起伏向天际延伸。风掀开了我的雨帽,打湿了我的发。眯起眼睛躲避无处不在的雨点,这些都被吞没在黑暗里,无人在意,包括我自己,唯一感受鲜明的是前方的热力来源。
摩托车淌过水路,我听见往两边溃败的水浪,紧密的水被它像刀子一样割开,再愈合。这水坚韧有力,也许会绊倒摩托。但我不害怕,因为他在。在风一样的驰行中,同你有血缘关系的人独处,仿佛在灵魂的甬道相遇,再不需用语言和表情来交流,反而相互理解地更深。只是返回的路,他是不是像我飘零在人海一样,他和单车,飘零在汹涌的水路。天未亮时,一个人骑着摩托车,沐风栉雨。他想着不着边际的东西时应该很难过。
等车的人渐渐多了。
晕车药现在吃吧。他转向我。
列车行驶时,胃里翻江倒海,几经作呕,陌生人脸上浮着各式各样的表情,我却还是沉默地把自己埋在身体里,麻木望着窗外驶过的风景。不是不愿意接受他们的好意,只是萍水相逢,隔日便忘,不想让这浅淡的人情染指那些真诚的美好。
而他不能一直陪我,就亲手配了这些药。我乖乖让热茶从喉间冲下,舌尖闪躲着几枚药片的接触。
随后,车终于在众人的盼望下款款出现。
落了座。看天空微微亮,积在马路上的水也退去。在黎明的背景下,黑暗里汹涌的思绪渐渐隐退,化作透明。我打开车窗,笑着叫他,爸,你回去吧。
车慢点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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