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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觉得你做过的最酷的一件事是什么?“我问苏和。
”一个人去精神病院。“
(本文皆来自于朋友亲口讲述,以第一人称的口吻讲述因双向情感障碍住在精神病院时见到的故事。)
一。苏和的自述
双向情感障碍是一种很麻烦的病。2018年九月末的某一天,我发作了。
那天晚上我喝了很多酒,把自己关在阳台疯狂哭了一天一夜。清醒过来的时候我把家里的两只猫托付给朋友照顾,带着一本书去给自己办了住院手续。
大夫说,我是少见的自己把自己关进来的人。
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就是丧失了一切欲望。那是一种很空的状态,我不知道活着是为了什么,也体会不到一丁点的快乐。我整个人变成了麻木的漂浮在空中的空心人,生命找不到一个支点。
但我知道,我的求生欲比任何人都强。我想活着。
医院有个奇怪的规矩,每天晚上十点收手机,第二天再发给我。好像是因为怕患者不吃药,护士门会把大家叫在一起排成队,张嘴,看你吃完药。然后下一位,张嘴,吃完药。可神奇的是,总会有人把药藏在舌头底下然后被抓住。
大厅有电视,每天早上放的节目是宰相刘罗锅。那是我小时候看的电视剧,现在想这个电视剧好长啊,长到我住院这么久了,这个电视剧还没演完。医院的大铁门钥匙只有护士才有,要出门的话治愈陪护人员才能出。而我,没有陪护。我在铁门里,出不去。
每天早上晚上都会被叫起来做操,播放器里放的歌多半是茉莉花和高山流水,听得我想睡觉。时间久了,会觉得自己想游离于这边土地之外。我的房间很透明可以看见外面,那时候总会有一种楚门的世界的感觉。而他们,也在看着我。
想出院是个很神奇的东西。因为你越想越觉得时间漫长。
不去想,日子也就那么熬过来了。
二。酒鬼大爷
酒鬼大爷是我认识的第一个患者。
他手里永远拿着一个保温杯,上面却盖着一个饭盒盖子,看谁都笑眯眯的,仿佛一位在阳光下抽烟袋的老大爷。
他看到我很主动:"后生,多大了?"
22啦,我说。
“您因为什么进来的?”
“因为喝酒进来的啊,我喜欢喝酒,为了戒酒住了进来。“他掀开保温杯上的饭盒盖,喝了口水。布满了嶙峋的褶皱的脸上是和善地笑容。
我信了。他的名字很长四个字,是个蒙古族名字。我试着用蒙语问他,您是不是蒙古族,他摇了摇头说:"我听不懂蒙语。"
我奥了一声。
过了几天,他媳妇来看他,操着一囗流利的蒙语,娴熟而标准。我有点懵,他不是说他不会蒙语吗?
过了一会他媳妇走了,我又试着用蒙语问他:“您会不会蒙语呀?”
他又笑着摇了摇头。
我点了点头,我又和他瞎说了几句,殊不知,这一切都是用蒙语完成的。还记得昨天偶尔看到他的病例,是一个奇怪的病,诊断上的字迹很潦草,我好像是酒精情绪障碍,可能他真的是来到这戒酒的吧。
后来每次过他的病房,他总是看书。病房的上午阳光轻轻洒到他的身上。他看我还是笑眯眯,挺着他的小啤酒肚。阳光下的他,像一位睿智的老者。
二。C姐姐
c姐姐总是一副开心的样子,格子衬衫上的胸兜永远塞着她的手机,走起路来是开心的鸭子步,翘着双手一摆一摆。头发因为不容易打理就用发箍把头发箍起来,有时候随意的我总觉得她的发箍上面有个猫耳朵。
她有个女儿,有一个老公。但是不常来看她。她总是算着日子说,后天我老公来看我,明天我女儿来看我。
她管我叫文化人,因为我是大学生。
有一天,C姐姐突然跟我说:“你帮我网购个羽绒马甲吧。”
“要鲜艳的颜色。不要红色,不要黑色。”
然后她消失了一会,再出现时就穿着一个东北风味明显的羽绒马甲:“就是这个样子的呀。”
这时候护士小姐姐出现了,用照例的语气劝她:“你要买东西了。”
然后她偷偷回过头来跟我说:“不要给她买东西哦。”
我点点头。
她说她想有个自己的羽绒服,现在这个马甲是她和她妈一起穿的。后来到了晚上,她在睡觉前突然给了我一百块钱,让我帮买马甲。
“我妈有钱但是不会花,前几天住院还花了五千。”
“一定要是羽绒的,因为不穿的时候还能拆开做被子呢。”她说。
三。哇哈哈姑娘
娃哈哈姑娘每次吃药,总要就着娃哈哈喝。
她是我进医院里,第一个认为不正常的人。她总是在楼道里走来走去,从来不说话。有一个妇女一直在看护着她,从来没给过哇哈哈姑娘好脸,我以为那是她的妈妈。
后来有一天,那个妇女在大厅里爆骂哇哈哈姑娘,说的都是方言听不懂。然后骂着骂着,她们两个人就打起来了。大家劝架,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那是她姑姑。
就这样,她的姑姑每天瞪着她侄女,吓得我不敢看她姑姑。她每天也不说话,只是直直的往前看。有天晚上我们在走廊里碰见了,她盯着我看,我有点慌。
“你怎么和你姑姑打起来了?”我问。
“我姑姑老是欺负我,不管我说的对不对。”
不知道为什么,感觉有点心疼。
后来有一天我在楼道玩手机,她故意伸腿踢了我一下。
我笑了,她也笑了。我觉得,我们原来都这么可爱。
四。菠萝姑娘
菠萝姑娘是一个天气爆好的早上来到这的。那天天气好到可以数清蓝天下的每一片树叶。
当时来了一群人,各个面色沉重。听到她带着哭腔说她不想住院的时候,我才确定了患者。
那天晚上我没有去大厅溜达,因为我觉得她这种时候她也不想被别人看到吧。
出去抽烟的时候,在吸烟室看到一个和我年纪相仿的小伙,一根接一根的抽烟。对外面的事仿佛也置身事外。我想,他和我一样挺淡定呀。
后来,我睡觉的时候听到了菠萝姑娘住的病房在摔东西,也有可能是踹床。她一定很不想住院吧。
第二天,我看到了她,经过了一天晚上她平静多了,笑眯眯地跟我打招呼。我点点头,发现昨天遇见的那个小伙子也在她身边,原来是她的陪护呀。
在她住院的日子,他总是寸步不离。护士小姐姐跟我说,他们是两口子。
好甜呀,我突然觉得。
在她犯病的时间默默陪伴她,即使在要住院的时候,也会给自己妻子足够的尊严。细心地陪在她身边照顾她的起居,没有怨怼和怒气。
还记得昨天,她媳妇打针,她的病房正对着我的病房,他丈夫背对着她。然后菠萝正脱下她的裤子,要露出白花花的屁股,我赶紧把目光斜过去,正好看到了他的丈夫。
他对着我笑了笑,真是个温柔的人呀。
五。爱唱歌的大爷
今天病房来了个新病人,是一个爱唱歌的大爷。
大中午的他就一直在唱歌,在唱歌还用脚不停的点着地板。我仔细听,都是我没挺过的民歌。
虽然唱的声音有点不敢恭维。但是觉得有一种异样的魔力,可能他在用心唱歌吧。
还记得维嘉的诗曾经写过一句很符合他的话:他向着东方火红的太阳唱起了感恩之歌,歌声包含着鄂温克语言的全部魅力。
也许他疯也许他傻,他满头白发,但他疯傻却还剩下一颗热爱唱歌的心。这么说起来,我再听也不觉得他唱的不好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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