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哨人
—— 献给李文亮医生
世界以痛吻我，我要报之以歌。
-----泰戈尔 《飞鸟集》
“咚咚，咚咚……”外面又响起了敲门声，那声音急促而沉闷，像是每一个重症患者临终前的心跳，急促而有力，那是他们对生命最热切的渴望。我知道死神又来了，他已从我手中夺走了无数个生命，那一个个鲜活热情的生命在临终前睁大瞳孔，长大嘴巴，透过氧气罩吃力地呼吸着要拼劲全力去捕捉生的希望，他们渴望活着，却又不得不死。终于在经历了最后一丝努力之后，他们垂下了挣扎的双手，最后一根稻草从指尖划落，起伏的胸部归于平静。他们结束了疲惫挣扎的一生，在某年某月某日的某个时刻彻底进入了永恒的喜悦与安宁的状态。独留我在他们的尸体面前默默地悲泣着，我是他们死亡的见证者，也是最无力的拯救者。是的，瘟神带走了他们。他冷酷无情，不容许每一个垂亡之际的生命再作停留。因为他们生的时间已经戛然而止，此后世界再与他们无关。
死神带走了他们，当然也会带走我。只是我没想到，他这次会来的这么早，这么使人猝不及防。
“咚咚，咚咚……”敲门声还在继续，他不会离开，更不会放弃。
我定了定神，站了起来，迈着坚定的步伐走到门口。我伸出手拧开了门把手，没有丝毫迟疑。我从未像今天这样以决绝地迎接死神。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我打开了门，他就站在门口，脸色苍白，披着黑风衣，左手拿着长镰刀，右手拿着一本黑册子。整个房间的气氛在一瞬间静默下来，我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它发出微弱的求救信号。
我看了看死神空洞漆黑的眼睛，那双黑色的瞳仁像是两个巨大幽深的黑洞一样要将每一个鲜活的生命吞噬。我又低头看了一眼他手中的那本黑册子。我知道那上面有很多个于此次瘟疫间抢救无效的生命，当然也包括我。
“这次我要带走的人是你。”他冷冷地说道，语气比他手中所执的镰刀还要冰冷。
“请再给我一些时间，七天就行。我还可以多拯救几个生命！”我看着死神，急切地说道。
他定定地看着我，没有回答。
“七天不行，那就三天，三天也行。”我依然急切地向他寻求着希望。
“那就一天，一天可以吗，至少让我再拯救一个生命吧？！”我的声音有些颤抖。
“你决定我像是在开完笑吗？你的时间到了，我必须要带走你，这是我的使命。”死神冷冰冰地回答道，态度决绝。
“去他妈的使命！我只知道我的使命是救人，救人你懂吗？！”我终于咆哮起来，随即跪地抱头痛哭起来。
死神沉默良久，终于他开头说道：“我懂。你的使命的是救人，而我的使命是结束生命。虽然咱们的使命看似有着天壤之别，其实在本质上却是一样的。生即死之母，死即生之源。唯有永恒的生，却没有不变的死。“
“可是我还没有完成使命，瘟疫还在肆虐，病人依然挣扎在死亡线上 。我想多拯救一条生命为什么就不可以呢？”我绝望地说道。
“你这又是何苦呢？你救得了别人，却救不了自己。当你说真话的时候，很多人认为你在传播谣言，而当谣言被证实为真理的时候，人类已经付出了惨痛的代价。而你所作的努力又有什么意义呢？就像此次瘟疫，人类已经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不管怎么说，我为真理努力过了，他们终有一天会相信的。如果有人因为听信我的“谣言”而能多挽救几条生命，那么，即便是死，我也值得。这个民族需要讲真话的人，需要誓死捍卫真理的人，需要拯救者而不是毁灭者。也许真理被证实的过程中可能需要付出惨痛的代价，需要牺牲一些人的生命来唤醒多数人的良知，但只要这么做是值得的，我也会义无反顾去做。一颗星辰的陨落它所散发的光明足以照亮黑暗的大地。我从未后悔过，这是我活着的意义。而那些被我拯救的人，他们将以另一种方式替我好好活着。”
“但愿如此，无论别人怎么看待你的行为，我是理解你的。只是这代价未免过于惨痛了些。人类需要的不是英雄，是个人的正义与良知。人类需要的也不是灾难与瘟疫的惩罚，而是对生命与自然的由衷敬畏。若不如此，撒旦还是会从口中吐出熊熊猛焰来烧灼人间的每一寸土地。”死神看着我缓缓地说道。这一次他的语气不再冰冷。
“好吧，我跟你走。”我站起来抬起头平静地注视着死神的黑色的眼睛。
“我赐予人间痛与惩罚，只希望他们的灵魂能够在死前得到净化。”这是我的弟弟瘟神亲口告诉我的。他看着我缓缓说道。
“但愿他们会记得惩戒，但愿他们不会忘记。但愿我的牺牲是值得的。”我看了看窗外灰色的天空说道。
“他们会记得你，会铭记你所做出的牺牲。即便有一天他们忘记了，历史也会提醒他们记得。”死神看了看我说道。
我没有说话，跟着他走出了房间，走向无边无际的浩瀚宇宙，走向死，走向永恒的生。
宇宙以其运转不息的欲望将每一只灵魂碾为一粒游荡的尘埃，而在这粒尘埃中有着怎样的一个生命存在过，只有历史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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