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老屋挤满了人,门脸上贴着大大的“奠”字,门前那株槐树在夕阳下泛着红光。
八年前的一切,至今依然清晰,那日我接到父亲电话赶回家去,还未进门,便闻见一阵浓郁的槐花香,其中,还夹杂着纸蜡味。
还未安下神来,父亲便将我拉进门去,在恍惚之中披麻戴孝、磕头敬香,屋子中央,一口棺材四平八稳的支着,桌子上的黑白照片里,是我最熟悉的笑容。
是的,八年前的这一天,奶奶离我而去。
如徐静蕾所说,一个人童年的结束或许是与生命中某个人的消逝有关,正是那一天,我的童年一去不返。
我是奶奶带大的,而关于这个小脚老太太,我了解的并不多。
爷爷去世的早,后来的十几年,奶奶都是孑孓一人生活,她有两个姐姐,素常来往的也只有临近住着的姑婆,她有三对儿女、六个孙子,而那一年,还刚刚添了两个重孙。
记得那天夜里,一大家子挤在老屋里,直至半夜,各自平复情绪后,围着桌子坐着,那时,我才从一群大人的口中,了解了我奶奶的一生。
爷爷曾说,她笑起来跟花一样。
姑婆年长奶奶几岁,生在隔壁村子里的一个大家族,十多岁在父母安排下,一同嫁了过来。姑婆说,奶奶十多岁便认识了爷爷,爷爷木讷寡言,奶奶羞涩腼腆,却不知怎么的,两人也能搞到一块去。
那个时代、那个年纪的爱情似乎并不需要多说什么,爱和喜欢,更不是那么轻易便能说出口的,姑婆说,后来爷爷上门提亲她并不意外,因为两人在当时也算是为数不多的自由恋爱了。
爷爷是个土生土长的农民,没什么文化,战火纷飞的年代里,以一人之力保全小家,他脾气有些怪,对人对事总是冷漠,在外更是随时摆着一副臭脸,可唯独对奶奶,温柔万种。
奶奶爱笑,爷爷喜欢看着她笑,他说奶奶笑起来就像花一样。我不知道这些事情是怎么传到了姑婆的耳朵里,或许和当今很多闺蜜一般,当时姐妹俩也说过不少悄悄话吧。
爸爸说,她是一个苦命的妈妈。
奶奶出生在上个世纪二十年代,物质极度匮乏,在那个“重男轻女”观念深植人心的时代,奶奶早年生活之艰难可想而知。
爸爸说,奶奶的手糙的有点过头,在外做农活,在家忙家务,洗衣做饭、耕田种地无一不为,哪怕是在坐月子期间,情况也并没有轻松很多,那个时候的女子,似乎并不像如今这般娇弱,奶奶前后生有6个子女,三儿三女,坐月子对她来说,似乎已成了习惯。
我很难想见,在一个很难吃饱的年代养活三对儿女是怎样的艰辛,据爸说,奶奶最早生的一个孩子,便因为养育不善而夭折,这个事,奶奶后来没向人提及,默默照顾六个孩子,一个接一个,悉心养育,直至成人。
奶奶是个苦命人,没过几天享福的日子,后来几个儿女各自成家,孙子孙女求学在外,奶奶便守着那个老屋,独自生活,每逢节日,子孙儿女回家看她,成了她晚年为数不多的欢愉。
后来,父亲带了一只狗给她,以消减奶奶一个人居住时的冷清时光,我们起名为阿黄,奶奶叫它黄娃。
奶奶把狗照顾的很好,有一次过年,奶奶说看到“黄娃”就像看到了我们,一家人都笑了,而且心里清楚,再某些方面,我们比不上“黄娃”。
我心中,她是一朵永不凋零的槐花。
奶奶叫我之时,喜欢在名字后面加个“娃”,后来她给狗起名为“黄娃”或许也是源此习惯,世界给我的第一个记忆是我躺在奶奶怀里,拼命地哭,打着挺儿,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哭得好伤心。
后来奶奶说,是因为我谗,想要糖吃。
我印象之中,奶奶和槐花总是分不开的。
小时候,总稀罕闻那一阵槐花香,沁人心脾,恰到好处,有时候嘴馋,摘下一串,去掉花瓣,只贪花芯的那抹芳甜。
每到夏天,槐树下总有一把藤椅,很多个傍晚,奶奶坐在上面,我坐在奶奶腿上,奶奶一手环抱,一手拿着蒲扇驱蚊纳凉。
长此以往,也会觉得,奶奶的身上也有槐花香。
槐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春夏秋冬,一年又一年。
后来奶奶再也抱不动我了,零星的假期里,我搬来椅子,和她相对坐着,她偶尔会哼两句歌,听不清词,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哼的是什么,可那旋律分明,也很动听。
那一年,槐花谢的比往年快了一些,奶奶一病不起。
在医院大半年,我时常去看她,有时她能说话,有时疲倦的睁不开眼。
第二年仲夏,奶奶执意出院,回老屋修养。
听父亲说,奶奶回去后精神状态好了不少,可两三天后,便倒在了槐树下的椅子上。
那时,槐香正盛。
八年过去,老屋残破,槐树犹在。
回想奶奶一生,似乎算不得绚烂,却也像仲夏槐花一般,朴实无华,兀自芬芳。
而今,又到槐花飘香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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