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恨的方式持续

以恨的方式持续

从8岁童年提前结束，到18岁来北方上大学，我内心中最大的困惑和痛苦，是爷爷奶奶的关系。我无法理解世上的一对夫妻竟会像仇敌一样生活着，他们几乎全部的目的就是与对方较量，要把对方置之死地。

奶奶每天从早到晚必做的事情有三件:吃喝，烧香，数落爷爷。她不断地跟我们三个孩子唠叨爷爷的种种不好，喂鸡的时候借骂鸡去骂爷爷，说他偏心，狠心，贪吃。她要求我们像她一样恨他，甚至不承认他是我们的爷爷。她的女儿们（我们的姑妈们）回来，她同样一个劲地给她们抱怨对爷爷的种种不满。姑妈们在她面试承认爷爷的不好，在爷爷面前又否认奶奶说的一切。

爷爷作为传统家庭的一家之主，属于大男子主义作风。对奶奶的抱怨和唠叨，他一开始很不耐烦，后来是置之不理。但她说的一切，他都记恨在心，慢慢地积攒起来。然后有一天突然爆发出来。他生气起来电闪雷鸣，又是咒骂又是咆哮，摔东西、砸牲畜。他更多的是用持久的冷漠去对待奶奶。

我无法理解他们的关系。那十多年里，我一面上学，也一面逃避。每年过年的时候，一大家子十几口人难得聚到一起，其乐融融，但奶奶往往在这种时候，要跟爷爷针锋相对，好像要当着全家人的面去判处爷爷。他们对着满堂子孙，说看错了人，后悔跟彼此结婚。这弄得全家人都很尴尬。周围人家鞭炮齐鸣，热热闹闹，我们家因为他们的争吵而显得不那么融洽。这也是我过年很想回家又不愿意回家的原因。也让我长期对婚姻本身感到深深的疑惑，我畏惧和逃避争吵，渴望自己未来的小家庭是温馨的没有争吵的，否则，我难以接受。

直到18岁以后的某一天，我自己也经历了爱情，才突然明白了什么。奶奶这么多年说得最多的一些话萦绕耳畔:别人的爷爷对妻子如何如何，你看看你爷爷对我如何；这样的老公，不如早点死掉。——她需要的是爱！但显然爷爷没能给予她想要的。他们的爱以极端的恨的方式持续。我惊讶地发现，一个人哪怕到了老年，对爱情也是如此地不可缺少，而一旦缺少，整个生命就会失去安宁。我不再逃避和痛苦，转而怜悯他们:奶奶到了晚年也无法安宁，除了她需要的爱（这个男人却不属于柔情似水的类型），没有人能真正满足她；爷爷也无法安宁，除非他自己死去，或者奶奶死去。而因此，我也深感无力。

2017.11.8于地铁上

罗佐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