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8月13日
不知不觉我已经回家写作两个月，时间进入到八月份。这些天常常酷热，我写作的房间没有安装空调，电风扇跟电吹风没什么两样，吹在身上的风都是热烘烘的。在房间坐上片刻，全身皮肤一片粘乎，感觉很不舒服。
也许是写作进入到一个疲劳期，也许是大热天影响了写作状态，我的写文速度明显比不上七月份。之前平均每天写六七千字，现在只能勉强写三千字左右。写作的流畅度也有所下降，常常半天写不出一个自己满意的句子。只不过根据我过去的写作经验，到了这个阶段我只能强撑下去。我需要自己的身体和思维去适应写作，一旦它们习惯了这种状态，哪怕我写得不够快，日积月累持之以恒我还会写下很多内容，哪怕是百万字级别的大部头长篇我也能写出来。
我自己过去每一次写作都会遇到这个问题，开头都是洋洋洒洒日更数千字，待新鲜期过去，写作就渐渐变得艰难。感觉灵感被慢慢耗光，就算知道故事的发展，还是写不出自己满意的效果。如果小说创作是一场修行，那么每到了这个时期都是“渡劫”。
我没有想到在这个写作的艰难期还发生了一件闹心的事情。
那一天我正集中精神写某个小高潮，正当我写得激情澎湃之际，我的手机响了起来，居然是堂哥打来的。堂哥说他正好路过我楼下，叫我下去聊一聊。我带着满腹疑惑走下楼，看见堂哥背靠着自己的小轿车，正悠然吸着香烟。
堂哥是伯父的大儿子，比我大六岁，小时候我常常粘着他。待他上初中之后，他经常跟他的同学到处骑车去玩，很自然砍掉了我这根“小尾巴”。随着我们慢慢长大，大家都有了自己的圈子，我们之间的接触越来越少，后来都是在一些家族喜庆日子里才见上一面。这些年来堂哥自己做生意，日子过得很不错。算起来我们已经有几年没有交谈过了，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找上我。
“哥，你怎么来了？”我笑着问了一声。
堂哥笑着点点头，问我：“回来多久了？”
“回来两个月了。”
“不打算回深圳了？”
“不回去了。”
堂哥又点点头：“早点回来也是好事，毕竟你的根在这边。有没有去找工作？”
“没有，我这次回来打算全职写小说。”
“写小说……能赚钱？”他的表情看起来很惊讶，在他听来大概我在说，我打算回来混日子一直到死。
“写得好就能有稿费。”我感觉自己的脸有点僵，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
堂哥用力呼出一口烟，眉头不自觉地拧起来，“做人还是脚踏实地吧……”
这句话听着耳熟，我想起来了，这是周星驰电影《少林足球》里面的一句台词。“金刚腿”跟他的大师兄“铁头功”说出自己的新计划之后，“铁头功”说出这样一句话：“还是脚踏实地做人吧，这里有一份洗厕所的工作你先做着，别做梦了。”
我硬着头皮说：“先试一下吧，毕竟我已经写了几十万字了。”
堂哥轻笑一声：“写了几十万字……你赚了几十万还差不多。”
我不知道该怎样接话，尴尬地站着不说话。
“没别的事情了，就是问问你过得怎样。要是你想找工作，我可以帮你去问问。”堂哥终于说出此行目的。
“谢谢哥，有需要的时候我会联系你的。”
“那就这样吧。”堂哥向我点点头，弹掉了手上的烟头，开车离开了。
我呆呆望着地上那个烟头，看着它烟气越来越淡，慢慢熄灭。
我返身上楼，坐回电脑前面继续写小说的小高潮。不知怎的，我的脑袋不停浮现出那个熄灭的烟头，还有堂哥那句话“你赚了几十万还差不多”。
林雪儿冷漠的声音又在我耳边响起来：“你写这样的东西不可能会成功。”
我不知道面对屏幕发呆了多久，隐隐看见满屏黑色的文字如同烟气般消散。待我回过神来，我发现写作软件的页面洁白如新，之前写的内容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被我删除了。更可悲的是，我还按了保存，撤消操作也失效了，这样一来之前写下的内容没有办法恢复，花半天时间写的几千字就这样没了。
我一声咆哮，双手握拳狠狠砸在键盘上。洁白的页面上弹出一堆乱码，好像是恶魔即兴发出的嘲讽。
从那一天开始天气似乎变得更热了，我的写作也变得更艰难，几乎是逐字逐句地挤出来，我好像又回到之前写悬疑小说那种便秘状态。咖啡敌不过八月的风，闷热的风常吹得我昏昏欲睡，喝多少咖啡都于事无补。
写不出来的时候，我就盯着屏幕发呆，想着，如果此刻牧小晴在我身边，她会跟我说什么鼓励的话。
牧小晴就像林雪儿一样，再也联系不上，每次拨打她的号码总是听到用户已关机的提示音。
在发呆的过程中，我也慢慢想通了一些事。堂哥对我说的话代表着大众对我全职写作的态度，在多数人眼中，通过写作养活自己是一件异想天开的事情，因为写作并不是一份正经的职业。
怎样才算是一份正经的职业？有固定的收入，每天出门上班，从事着劳累的工作，也许还经常摇头叹气，背地里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痛骂傻逼老板。这些工作一般规律而辛苦，自由写作并不符合这样的特点，尤其在没有收入的阶段。
辞职写作这件事情我也跟同事和朋友说过，有些人当面为我加油助威，但他们流露出等着看笑话的眼神。仿佛写文也是我一时兴起的闹剧，当我在现实中碰了一鼻子灰，我终会垂头丧气地回去上班。
我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我必须通过写作赚钱，而且还要快点赚到钱，只有这样我才能光明正大地写下去。
我喝了两罐啤酒，在半醉之中，我给牧小晴那个打不通的号码发了一条短信。
“我要拯救我的写作。”
……
如果想通过写网文赚钱，一般要在网文平台上发表作品，并且要跟平台签约。在一番调查比较之后，我选中了一个口碑尚可的小平台，并签订了分成合同。
签约之后我还加入了几个网文作者群。作者群像一个车站，人来人往，不时有新人进来，也会有旧人出去。刚进来的新人常常是自信满满的样子，他们都觉得自己已经走在成为“大神”的路上，在不久的将来他们的作品就会大红大紫。
看着这些年轻人，我常常想起大学毕业时候的自己，也是这样豪情满腔。那时候一切都不确定，未来有很多变数，还可以想象，还可以期待。工作五年来，那是最美好的一段日子，明明还站在起跑线上，却已经幻想自己在终点冲刺的英姿。后来我也明白到，对大部分网文新人而言，满怀信心准备发布作品的时期也是他们写作一程来最美好的日子——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件可悲的事情。
写作群里新人们常常反复讨论某几个问题，其中讨论最多的就是要不要套路式写作。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网文圈出现了所谓的流派。某一部作品以新颖的形式大获成功的同时，就会有一堆跟风的作品出现。说得难听一点，所谓的跟风就是抄袭创意，而奇怪的是很多人都觉得这样做很正常。
这种现象挺荒谬的，如果一个作者抄另一个作者，那么这就是赤裸裸的抄袭；而当一群作者去抄同一个作者，那么他们就创造了一个流派。好像多人参与到这个过程中会分薄其中的罪恶感，让这件事情变得正义合理。这种流派就是一种典型的套路式写作。当作者们讨论起要不要写流派小说的时候，我是其中一个坚定不疑的反对者。这明明就是抄袭，怎能因为抄袭者众多就抹去其抄袭的本质。
当我们把讨论的结果深挖到这一层，一些资深写手会认为我们提出了可笑的问题。而他们也不屑于跟我们就这个问题展开过多的辩论，只留下一句高深莫测的话便退出话题：“写个网文而已，至于这么认真吗？”
而就在那一次讨论过后，群里一个名叫乔磊的作者加我为好友。他平时很少在群里发言，他说他看不惯那些所谓的大神在群里误人子弟，他也没有完全没有兴趣去跟他们争论。
“要说服别人实在太难了，有这个功夫，我还不如去多写几千字小说。”
乔磊的写作资历比我深，他已经写了差不多一年的网文。我们的写作理念很相似，看过我的发言，他觉得我们是同一类人，于是加我为好友。乔磊恰好跟我在同一个平台发表小说。我看过他的作品，写得非常好，完全符合我心目中优秀网文的样子：文笔上乘，人物性格鲜明，故事流畅，情节发展扣人心弦。我感觉自己再写两年都未必能达到他这样的水平。
乔磊写作很用心，平时聊天的时间并不多。我觉得可以用“君子之交淡如水”来形容我们之间的关系，我们交流的次数并不多，每次谈话总有一种相逢恨晚的感觉，但我们又会刻意保留一点距离感。也许是天性使然，我们不管对谁都会保留距离，将自己置身孤独。唯有在孤独之中，我们才能获得真正的自由，我们的作品如月夜下的花朵悠然盛开。
在写网文之前，我了解到一些网文运营规则。其中很重要的一点是更新节奏，网文需要每天更新，每个月断更的次数不能超过两次，似乎这已经成了一个合格网文写手基本的要求。为了保证稳定更新，我才写了几十万字的存稿，以防哪一天有急事没时间写作，又或者当天没有状态写不出来——明明没有灵感还要拼命挤文的感觉实在太难受了，我不想再经历之前那段日子。
其实按照那个网文平台的要求，我在新书期间每天发表一章作品，每章满足三千字就算完成任务，不过接下来那一个月却是每一天都更新一万字。对此，我的编辑很不理解，他问我为什么要这么拼。我跟他解释，我这是急着要达到上架字数，我希望在一个月内达到上架的字数要求。网文作品在上架之后才会变成收费作品，作者拿多少收入取决于有多少读者购买作品。
每天更新一万字对我来说压力还是挺大的，我在状态非常好的时候才有可能一天写一万字，这样的机会一年之中也不超过十次。我之所以能保持这样的更新速度不过是因为还有存稿，但是我的存稿减少得很快。我感觉自己是个挥霍无度入不敷出的“败家仔”，每天拿着万元大钞在大街上对天撒钱：“大家拿去花，老子的钱多得花不完！”
我也曾在群里跟一些当天写当天更的作者请教过日更万字的方法，他们给我的建议是每天写三次，每一次写三千五百字，强迫自己在两个小时内写完，不管质量好坏。最关键的一点是，要保持思路清晰。在清晰思路之下，想象自己的键盘是一辆跑车的方向盘，我们的写作就是手握方向盘疯狂飚车。
我按这样的方法尝试了几次，发现写作速度确实提上去了，但是文字的精美程度却下降了不少，读起来没有什么味道，干巴巴的。我又在群里跟大家讨论这个问题，有些作者跟我说：“写个网文而已，干吗这么认真。读者就只是想看故事，他们才不会理会文笔呢，你写得再好也是浪费精力。事实上，网文就是字数为王，很多作者日更万字也没有写出多少内容，不过就是灌水凑字数罢了。当大家都觉得这是网文的常态，你自己非要去较劲，那你就是在为难自己。”
我没有反驳，事实上那位作者也说出了我的内心的想法，网文现状就是这样。我没有泄气，反而再一次坚定自己的信念：我要用自己的作品去打破这种现状，我要以质量取胜，我要为网文正名！
这样一想，我的心态放松下来，写得没有那么急了。
我专注于好好构思故事，好好构思文笔。这样一来速度下降了不少，一天大概只能写四千字。我计划着上架之后每天更新一章，我相信真正喜欢作品的读者会理解。
这样日更万字坚持了一个月，我的作品顺利在九月底上架。而我更是意料地获得了当月的最佳新人奖，奖金有一千元。
那天夜里我兴奋得睡不着觉。对我来说，那一千元奖金并不仅仅是十张百元大钞，它是我写作以来获得的第一笔稿费，它就是黑夜里的星河，是希望，是力量。
“林雪儿，我已经赚到约定数目的十分之一了，相信在不久的将来我就能达到一万元的目标，到时候你会回来吗？”
自言自语说出这句话之后，我才想起，这个赌约只是针对我要不要继续写下去。林雪儿从来没有承诺过她会回来。她已经走出我的世界了，只是我还固执地留着她的影子。正如此刻，我完全不知道要如何联系她，甚至连得了奖金的消息也没有办法告诉她。
心中兴奋的火苗被冷风吹灭，白烟飘散，像是无声的呻吟。
我拿起手机给牧小晴发了一条短信：“我的作品拿了一千元奖金。”
一如既往，没有回复。
也许真像她当初说的那样，我们最近几年内可能不会再见了，而接下来，会不会发展为在余生里相忘？
《穿过沙漠便是天堂》 第14-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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