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天朝贵客翻风雨,莽撞王子兴波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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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最后一天的太阳就在各人的小心思里爬上天空。
北狁国严冬漫长,天亮的也晚。六王子多伦平常是不屑于早起的,左右也没人敢管他。不过今日倒不敢贪睡,天色完全大亮之前已经赶到了王宫。
没在正殿见到老国王,多伦随手抓过一个侍卫。
“陛下呢?”
侍卫匆匆忙忙地行礼答到:“陛下与三王子在后殿说话呢,吩咐了不让……”
多伦哪有那个耐心听他讲完。老国王本来是最宠他的,冷落了老三这许多日子,今天怎么突然密谈了?自己在军中的势力还不牢固,朝里几个老家伙还顽固不化,现在可不能让老三再爬起来了!
“儿臣参见父王!”多伦大步走进后殿。
北狁国王本来正在听波尔说着什么,不时轻轻点头。此时见多伦走进来,皱起了眉头,说的话也添了几分严厉。
“怎么这么没有规矩?我不是吩咐了不得打扰吗!”
在往日里,莫说这样的事,就是再过分一点,老国王也没有在波尔面前斥责过自己。多伦看着老国王面上的愠怒之色,连忙跪倒在地。
“儿臣……儿臣心急了,想着早些来陪父王过这中原年节。”
北狁国王面色威严,阴晴不定。右相不老实,已经让老三处理了,以前没有注意,如今看来,这老六难道真有不臣之心?
“哦?那你可真是心急啊!”北狁国王还是不松口,他想试试自己的六儿子。
“是……而且,儿臣也许久没有见母妃了,一直想着早些过来呢。”
老国王瞥他一眼,似有缓和。
“起来吧,你也长大了,以后要多向你三哥学习学习规矩,这么大个人站这儿,半天不见你行礼。”
“是。”多伦站起身来。
“见过三哥,刚刚是我鲁莽了。”
波尔连忙扶住要往下跪的多伦:“咱们一家人,你跪父王是于臣于子,兄弟之间你可别这样!”
果然还是小孩子啊。波尔感受到多伦紧绷的双臂,老国王几句话就把他给点着了。
北狁国王年纪大了,年轻的时候再是杀伐决断,到老了,又是年末,总有一种蹉跎沧桑之感,兄友弟恭的场景让他颇为适意。
左右看看,似乎还是老三更沉稳啊。
多伦敏锐地捕捉到老国王看向波尔时的一丝笑意,在背后捏紧了双拳。
“殿下呢?”
六王子府里,一人直冲冲地快步走进来。
管家一看来人的神色,不敢怠慢,躬身说:“今日是岁末,殿下进宫陪侍陛下去了,已经走了半个时辰,敦克将军有什么事可以吩咐小的。”
“已经走了?”敦克,多伦最为得力的副将,急得团团转。
自己手下在黑市收到的瓷瓶底下可是有国王的御印,被赏赐的大臣是不会粗心到让这种东西被偷了的,再加上各方的消息,右相多半已经被波尔除了。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把柄在右相府里,眼下得马上联系上六王子才行啊!
“敦克将军!”
敦克猛地转身,两眼瞪着门口。一名参将火急火燎地跑过来。
“奥恰洛夫,出现了!”
什么!不久前在与草原上另一族的战斗中受伤不起的奥恰洛夫怎么突然出现了?正是因为伤了奥恰,六王子在军中的势力才有所扩大,现在右相刚刚被除,奥恰就现身了,三王子这是要干什么?
“管家!去请王妃来!”
六王妃是多伦母亲的侄女,眼下,只有从后宫进入王宫与多伦联系了!
林高远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一觉醒来。马龙说自己睡的浅,坚持自己赶车。撩开车帘一看,日头已经挺高的了。林高远又缩回去仔细检查了马车角落里的一坨人。
对,一坨。整个人被塞在一个麻布口袋里,脑袋罩着黑布,一动不动的。
马车停了下来。
马龙一撩车帘,说:“高远儿,把人给我拖下来。”
片刻之后,马龙抱着个炭火翁子,裹着披风坐在车辕上。人被扔在地上,半截身子已经埋在了雪里。
黑布头套一揭,正是当日斗牛之后在右相府里说孔令轩看门都不配的那中原人。昨夜马龙在右相府里转来转去找路的时候,林高远在仓皇的人群里逮住了这位来自平西王府的贵客。
“唔……唔!唔!”
手脚被捆的结实,嘴也堵着,但惊恐的表情十分生动。
“昂,咱们说好,我让你说话,你不准骂人哦。”马龙微笑着说。
林高远取下那人嘴里塞着的抹布。
“你你你!马龙!六扇门的狗东西!”
“啪!”鲜红的巴掌印立马浮现。天冷,这皮肤也就更衬颜色。
林高远转转手腕。
马龙颇为赞赏的看看林高远。
“我问你答,别再说谎了。不然,我这弟弟可就不止是巴掌咯。”
茫茫雪地,天地纯白,有鲜红的血色一点一点化开了雪,凝结成冰。
被埋的这人只觉得四肢都在脱离自己的身体,五脏六腑被寒冷撕裂,又被热血烧灼,意识混沌前的最后一幕,是那个比雪还白的人影,鲜活悦耳的声音。
“多谢你啦。”
北狁国皇家猎苑,就是一块封闭的草场,零散的养着各式的野物,纯属逗老国王冬日一乐的游戏。
将刚刚猎杀清理的整羊带血捆在架子上烤着,很快响起孜啦的油滴声。
帐篷内,老国王盘腿坐在褥子上,几个王子围坐四周。
“这整天坐朝,多久没有这么开心的活动过了啊!哈哈哈!”
“父王英武不减当年!”
“你们啊,我心里有数。倒是老三今天这羊射的好,准头儿不错,能剥张整皮下来!”
波尔笑着说:“那儿臣一会儿再去试试,拿些新鲜的回去,今天晚上请母后和母妃们尝尝鲜。”
“好啊!”
“陛下,”一个侍卫走进来禀报,“姝妃娘娘宫中来人,想请六王子殿下在宫中午休片刻,母子小聚。”
“嗯,在理,你去吧,我也累了。老三啊,你随便打几只,也记得去你母妃宫里让她看看你啊。”
“儿臣明白!”
多伦面色凝重。母妃不会贸然派人来,还是午休这种借口。
一路回到宫里,解了披风扔给侍卫。
“母妃!出什么事了?”
“儿啊!快进来说话!”姝妃年轻的时候是草原上的第一美人,如今年过四十,美貌不减当年,反而更有风情。最以温柔娇媚博得国王欢心,现在却是满面焦急。
“敦克?!你怎么来了?”
“殿下,出事儿了!”
“什么?!”多伦一拳砸在桌上。
“没有父王的指令,奥恰洛夫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动右相!我就说,父王今日明里暗里可是给足了波尔面子,夸了又夸,那口气,就是今天晚上立他为太子都不奇怪!”
“这……这还不至于吧,你父王多疑,或许只是单纯对右相起了杀心呢?”姝妃安抚地拍拍自己儿子。
“怎么不可能?今天还训斥了我!让我以后多向他学习,原来是这个意思!”
“殿下,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咱们就难翻身了!”敦克说,“而且,奥恰今天出现,可不会只是抄右相府那么简单吧?抄家的事儿随便派个人就行,这分明是,三王子在宫中不便,奥恰可以替他调动军队啊!更何况,从右相府里抄了什么出来,咱们那些、那些计划,还不知道右相有没有处理掉,如今处境十分危险啊!”
多伦深吸口气。
敦克说得对,自己和波尔争了这么多年,老国王早就明白,迟迟不肯立自己为太子,这回的结果很难再改变。而波尔一旦成为太子,自己能好过?还有那些密信,右相一直用来要挟自己。老国王今天的眼神……
“下一任国君之位一定是我的!哪怕,抢来!”多伦的眼神变得狠厉。
“你……这太危险了!”
“母亲!我不能输给波尔!现在动手,我还有很大的胜算!波尔一定想不到我会在今天出手,只有这样,我才能为王!”
北狁的冬天,夜色到来的极快。酉时不到,天已经黑了下来。
今日岁尾,年节的气氛还是很浓厚的。王都里的百姓或者早早回了家,或者在酒馆里浪荡一夜。天家也是家,王宫里,大殿上,灯火通明。
北狁国王高坐殿中,王后与嫔妃列次而坐。
“父王!”在一拨舞女退下大殿时,坐在波尔对面的多伦起身说。
酒早已过了三巡,菜的味道也不重要。歌舞演乐之声掩盖不了铁甲碰撞的脆响,通红的篝火缓解不了多伦阴鸷的眼神。
来了。
“今日是咱们一大家子人的聚宴,总看这些唱唱跳跳的有什么意思?儿臣斗胆,为父王和母后做一曲剑舞助助兴,也请父王看看儿臣的功夫有没有长进,如何?”
波尔斜靠在圈椅内,看似沉醉宴饮,状态松弛。
“哈哈哈!好啊!就属你点子多!我们北狁的汉子,本就当以武力为尊!来啊,给六王子拿剑来!”
激越的鼓点急促流出,殿中气氛霎时一变。作为从小养尊处优的王子,多伦的武艺其实是不差的,但在波尔眼中,还是不够看的。
波尔拎着酒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三哥喝的好酒,怎么不给弟弟来一杯呢?”多伦已经舞到了波尔面前,一招一式刚健有力,还抽空同波尔说话。
“哈哈哈,好!就请六弟与我畅饮!”波尔随手一掷,手中酒壶冲着多伦的脸飞去,多伦翻身落地,反手握剑,即将落地的酒壶被剑尖挑起。
殿中众人都为这突然的表演喝彩。
“好酒!”
多伦一手握剑,一手执酒壶,仰头喝尽了壶中酒,侧身正与波尔对上视线。
“好酒!”多伦又高喝一声。
酒壶又冲着波尔飞去,迎头迎面,波尔不得不侧脸避过。
变故陡生。
“陛下!”
北狁国王本来被这两兄弟你来我往的对峙弄得颇不愉快,正欲说些什么,却只觉得眼前一花,刚刚还在大殿中央的多伦一跃到了自己背后,冰冷的剑刃毫不留情地抵在自己脖子上。
大殿内一片慌乱,就在多伦飞身而起的同时,敦克带着一队精兵冲入殿中,与殿内措手不及的禁卫军杀在一起。波尔一脚踹飞一直站在自己背后的侍卫。
很快,奥恰洛夫率领另一队禁卫军冲入殿中,场面一时更加混乱。
“都给我住手。”多伦的声音不算大,但却成功让所有人停手。
“居然会是你,我的好儿子!”老国王在最初的慌乱之后,很快镇定了下来,“老六啊,说吧,你要干什么?”
多伦朝着敦克示意,敦克剑尖直指波尔,奥恰洛夫同时剑指敦克。
“杀了他,你,退位吧!”
老国王的脸上颇有笑意。
“就这样?你啊,还真是年轻!”
多伦看着老国王的笑,莫名地心慌,手里的剑不自觉的向前了几分,在老国王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
“多伦,你这是在干什么!杀兄弑父,即便你将来坐了王位,民众会臣服于你吗?朝中大臣会放过你吗?”
“六哥,你错了。”多伦阴狠地笑着说,“弑父的是你,我只不过是,拼死杀了你这乱臣贼子而已。民众的臣服?天真!强权即力量!敢不服我的人,会和你一样,全都得死!或者你来杀了我!于是你就是那个残害手足,弑父夺位的叛逆!”
“你!”场面一时僵持不下。
波尔和奥恰洛夫面面相觑,一时拿不准要怎么办。敦克这点人手不是问题,可是如果真由着多伦朝老国王下手,这于情于理,都不是波尔能接受的事。
“选择吧!你只有去死!”多伦的耐心被耗尽,发出尖厉的吼声。
在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剑拔弩张的三人之中时,谁也没有注意到,一个女人缓缓站起身来,拾起了一把剑。
盛装的女人已不再年轻,但脸上的肃穆让人胆寒。她缓缓走到多伦面前,利剑横在脖颈上,满面泪水。
“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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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BC
*作者说:感谢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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