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起上班的时候,看见公园里的芭蕉叶已经有些颓败了,看看手机上的日期,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已然深秋。又是一年时光从身边打马走过,带走了我仅存不多的年轻朝气,剩下的,只有空长起来的年龄。
住在湖边,一入秋就风大,昨晚上尤是如此,先前只是吹得窗前的树沙沙作响,等到更晚些时候,就连窗台上的玻璃也开始有了响声,好像下一秒风就能吹破玻璃跟睡在房间里的我撞个满怀。我向来胆小,睡眠又浅,稍微有点响动,原本四下无人的房间里,顿时觉得床下有人,窗前有人,门后藏着人,就连天花板上,也一定会有人在定睛看着我,这样一来,就更加睡不着了。
好不容易熬到晚上两点才渐渐睡去,才睡着不久,已经十几年不曾见到的老人,悄然入梦。我跟着他后面,如同儿时一般,甜甜蜜蜜地叫着“爷爷”,他却扛着锄头,转过身,定定看了我许久,半天才缓缓吐出一句:“是妹妹(土家族长辈对晚辈女孩儿的爱称)么?”还不待我回答,便再一次醒来了,歪歪头,脸颊贴着潮湿的枕头,方才发现,原来在梦里,我就已经哭过了。也好,免得我在清醒的状态下再流泪了,那样还要一边发泄着自己的委屈,一边责备自己不够坚强,到最后哭得不尽兴,坚强得也不够。
旧时读季羡林的散文,在一篇纪念母亲的文章中,读到“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当时尚且年幼,读来只觉得无限叹惋。如今自己身边祖父母辈的人相继离世,回想起他们晚年,我为他们做的事,方才明白这个简单的诗句中,蕴含着多少事情来不及为他们做的遗憾和多少事情没替他们做好的后悔。
有人说,长辈是孩子与死亡之间的屏障,有他们在的时候总会觉得人生还早,所有的一切都还来得及。可是在我看来,他们更像是缄默无声的守护者,从我孩提时代开始,他们便谴责我小小的手,蹒跚学步;把我抱在怀里,一遍遍重复着单一的音节,牙牙学语。
而等到我不再需要他们时时刻刻看顾着的时候,他们便用生命最后的时间,告诉我,在拥有的时刻,就应该学会珍惜,珍惜和他们分享一颗糖一袋小蛋糕的时光;珍惜牵着她们的手涉过门前的水洼;珍惜和她们坐在一起,挑选着黄豆里的沙子,听她们讲过去的事情的日子;珍惜还能拿着遥控器替他们换台到黄梅戏的时刻。
有人说“生命是有光的”,总会有人藏在你前进道路上的某个角落,以你不知道的形式点燃一盏灯,试着让你前进的道路,变得宽敞明亮,让踽踽独行的你不害怕孤独,不觉得迷惘。我当然知道他们蓄一身之力,只想让自己的生命更长一点,陪伴我走过更长的路,照亮我的时间更多一点。我只是遗憾,等我明白他们就是我生命中的光时,那些原本以为是寻常的事情,如今想陪他们再做一次,就只能是许多年后在另一个世界中重逢,或者在不可预期的梦里悄然相遇。
儿时七月半的时候,爷爷在堂屋里焚烧纸钱时,我都会问爷爷:“他们真的会来拿么?”爷爷向来讷言,看了看我,许久才闷着声音说:“怎么会不来呢?”尔后爷爷去世后的第三年七月半,父亲让我在家烧纸钱,浓浓的烟雾熏得我眼睛快睁不开,正在此时,一阵风吹过,房间里的烟吹散了,眼睛顿时清爽了许多。我当然知道不存在鬼神之说,只是那一刻,我愿意浪漫地觉得,那是我心心念念的老人像小时候我说眼睛里面进沙子时一样,轻轻拂去了迷我眼的烟雾……
千般愁绪付诸纸上,仍写不完心中无奈半分,果然天凉,易叹好个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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