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图
每当想到这样的场景，阿志的脸上才会浮现出一丝笑容，但那种笑容里透出来的冷静会让人感到害怕，那不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应该有的笑容。但却是阿志能想到的最直接、最彻底、最无牵无挂的复仇方式。
朱家的老二朱国明终于出事了。其实应该说他们兄弟两早该出事了，办砖厂之前就在乡里欺邻跋扈，建了砖厂有钱以后就更加变本加厉了，任何只要用钱能解决的事情，感觉都不是事儿，而人命在他们面前，不堪如蝼蚁。只有由于砖厂要扩建，但要占用到王武家的坟地，王武是个暴脾气，朱家兄弟未经他同意就动了工，坟头给夷为平地之后才告诉了王武这件事，顺手扔了一万块钱给王武，算是对他们的补偿。
王武哪儿受得了这个气，扛着劈柴火用的斧头就要到朱家去理论。幸好那天朱家人都没在家，王武将朱家的大铁门砸得不成样，据说那是朱国光花了不少钱让别人帮忙定做的。朱家兄弟哪儿受得了这个气，不知道从哪儿找的人，将王武打了一顿，要不是村里人经过，王武能活活让人给打死，从此王武的右手便留下了残疾，以前说抡斧头就抡斧头的大汉，从那儿以后见人总是低着头，半吊着残疾的右手，用剩下的左手讨生活，乡野之间，又何谈那些公平正义可言呢。
从此朱家兄弟的名声就更大了，贪财之徒对他们敬若神明，怕死之人对他们畏若鬼怪。阿志不知道，自己对他们是畏还是惧，但绝对不是敬，因为他脑子唯一的念头就是复仇。
朱国明早就对小梅有了歹念，可苦于小梅对他实在是没半点想法，一直迟迟未能得手。朱家老二虽然混，但对小梅的喜欢看得出来是认真的，别的小姑娘时常遭他调戏，但却从来没对小梅下过手。也难怪，小梅的好看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u在阿志看来，若是以后自己到了娶老婆的年纪，也要去像小梅这样的，长得好看又勤劳，什么活儿都会干，笑起来还那么好看。对于小梅的笑，就像一个烙印一般刻在了阿志的心里，自打爷爷去世后，村里的小孩儿都不怎enguo么和阿志玩了，唯有小梅上下学的时候，愿意带着阿志一起，就像自己的姐姐一样，每次小梅脸上露出含阿志的名字时，阿志的心里总有种说不上的温暖，他愿意朝那个声音马不停蹄的奔跑过去，但阿志却不能露出半点自己的喜欢，他怕会因为自己的喜欢，小梅的笑容也会跟着消失，最重要的是阿志告诉自己不能笑，笑了心里的仇恨就减少了。
自打小梅到了可以谈婚论嫁的年纪，小梅家的门口的台阶都要被前来说媒的老太婆们给踏破了。但小梅也是心高的人，或许是早有了喜欢的对方，从未松过口。朱国明可不管说媒那一套，没事儿就买点东西上小梅家巴结小梅的父母，倒是把二老伺候得很周到，但却怎么也打动不了小梅，每次拎过来的东西朱国明前脚出门，小梅后脚就给扔出去了。这一切阿志都偷偷地看在眼里，小梅父母脸上既恭维又害怕的表情让阿志感到恶心，而当看到小梅将东西扔出去的时候，阿志的心里总是畅快无比，就好像自己的复仇计划得以成功了一样。但最后，那些被扔了的东西，总被小梅的父亲偷偷地给捡了回去，估计是藏在一个从不会让小梅看到的地方。
朱国明终于等到了下手的机会，之所以说下手，是因为再多的喜欢也会因为情欲的堆积而变成一种兽欲，进而将那种喜欢击打得一地鸡毛。因为下了暴雨，需要村里人去给水库做一些加固工作，劳力都得过去帮忙，小梅本来也要去，但父亲却坚持让她留在家里看家，带着小梅的母亲就出门了。其实水库每年到了雨季，若是修缮不及时，总有些大大小小的涝灾，若是朱五村长真为村里人考虑，从砖厂垃圾车砖过来，往那儿一填就好了，但朱五却对村里人的这个提议从来都是充耳不闻。阿志那天晚上怕傻爸傻妈大晚上又下着雨，去帮忙有危险，也跟着他们过去了。
朱国明或许为了等这个机会等得太久了，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小妹家大门的钥匙就偷偷溜进了房里。趁着小梅已经躺下，便对她实施了畜生般的行径。
等雨停了大家也都才回去。不知道为什么那天晚上的雷声特别大，感觉就像是要把天给震成个七八瓣的样子，阿志的心里也总觉得有些发慌，但说不上发慌的原因，也许是这天气给闹的吧。当小梅父母回去的时候，家里已经变得乱七八糟，小梅赤身裸体的站在院子里，手里拿了一把水果刀，手上、大腿上都是血，身子不住的颤抖，小梅父亲看到女儿的模样，啊的叫了一声便把头转开了，小梅的母亲像是被雷劈了一下差点昏倒在地，然后赶紧将女儿拖到了屋里。小梅母亲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但没想到女儿的身上，房子里到处都有血，赶紧将小梅全身上下摸了一遍，没看到什么伤口这才放心下来。但转念一想，女儿不会是把对方捅死了吧，老太婆又开始担心起来，失了身子不要紧，要是出了人命可就不得了了。
虽然到处都是血，但小梅的那一刀划到的并不是朱国明的要害，而仅仅是在他的手臂下开了一个口子。小梅当时本来对准的是他的心脏，那个长满胸毛的地方，可惜捅出去的那一瞬间，不知道是自己劲儿小了还是速度慢了，竟被他躲了过去。小梅被朱国明死死地按在了身子下面，无论小梅如何挣扎如何挠都没有任何作用，小梅拼了命的叫，感觉就像要把这房子都震塌了。但她每次用尽全力的叫喊，总会被老天爷的雷声狠狠地盖过去，而朱国明因为小梅的叫喊变得越来越兴奋，就像是老天爷故意似的，那种故意也让小梅彻底地放弃了抵抗，任由朱国明骑在自己的身上，用他下身那恶心的玩意儿进出自己的身体，小梅已经没有了声音，只是眼角的泪却总也停不下来，在她别过头躲开朱国明胸口那团胸毛的时候看到了白天用来削梨用的那把刀，小梅在等待着机会，等待着一个复仇的机会。但老天爷就是这么不长眼，那一刀并没有要了朱国明那个畜生的命，而仅仅是留了那么一道口子，朱国明知道自己犯了事，也顾不得手臂的疼，拿起地上的衣服就往外跑了，只留下小梅孤零零地一个人，赤裸裸地站在那里。
关于小梅的事儿，朱家人想着和解，哪怕是将小梅娶进家门，小梅的父母看女儿都已经被人糟蹋，若是想再嫁人，那边是难上加上的事情，也就答应了朱家人和解的请求，以及一笔不少的赔偿金，算是彩礼钱。但小梅坚决不同意，她不信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人能够主持正义，她跑去乡里告、跑到县里告，虽然层层关系都被朱家给打通了，但为了避风头，朱国明还是在父亲朱五和大哥朱国光的安排下躲到了外省，从此没了音讯。
小梅见正义无望，便有了想死的念头，喝了一整瓶敌敌畏，因为小梅父亲的发现，及时给救了过来。阿志倒是希望小梅能遂了自己的愿就此死去，因为阿志知道背负复仇，是一件多那么难的事。也许阿志更无望的是，他知道在小梅的脸上，再也不能看到那样让他感到温暖的笑容了。
小梅被救了过来之后，足不出户的养了一段时间，期间阿志总会悄悄地躲在小梅家的门口，既希望能看到小梅，有害怕看到，阿志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如此矛盾。偶尔能从门缝里看到院子里的小梅，只是坐在椅子上晒着太阳，手里好像拿着一本书，但具体是什么书，阿志看不清楚。
半年之后，小梅离开了龙平街。在小梅走的那一天，阿志远远地等在村口，但不能表现得自己是故意在等着小梅，于是干脆卧倒在田埂的下方，等到小梅快过来的时候再假装正好路过。
还是小梅先和阿志打的招呼，并告诉阿志自己要多小心。阿志问小梅要去哪里？小梅说要到外面的世界去。阿志问外面的世界是哪里？小梅说，她也说不清楚，不过书上关于外面的世界有很多地方，她这次要去的地方是北京。阿志说，北京他知道，那是天安门在的地方。小梅笑了笑，然后用手摸了摸阿志的头。是的，阿志又看到了小梅脸上那种能让他感到温暖的笑容，只不过笑容里多了几分疲惫，也还记得从小梅手心传来的温度，虽然隔着毛发，但阿志感受的一清二楚，甚至想着小梅的手就那样永远也别拿开，虽然那是一种奢望。
小梅走了，阿志望向那辆载着小梅的面包车，直至消失在那条破败不堪的过道的尽头。小梅给阿志留下了一个未解的问题：外面的世界，到底是哪里。如果有外面的世界，也同样也有着里面的世界，里面的世界是不是就是阿志自己身处的一切，若是这样，里面的世界如此的破败不堪，外面的世界就会好吗？阿志不知道，他只希望小梅能在外面的那个世界里，找回属于她的笑容。
小梅走了以后，阿志复仇的欲望更加强烈了。但他心里清楚，凭自己十五岁的这个小身板，别说是壮如牛的朱家兄弟他打不过，连清瘦的朱五他估计也杀不了。不过阿志还是实施了一些别的复仇计划，乘着晚上别人不注意，偷偷跑到砖厂将朱国光的轿车划了个遍，顺带还用大锥子将四个轮胎捅出了四个窟窿。阿志知道砖厂都是红泥容易留下脚印，还特意从垃圾堆找了双大人的鞋穿上去的，一切都做的天衣无缝。等第二天看到朱国光在村里骂娘的时候，阿志心里在偷笑，但脸上却没有任何的表情。后来还趁着晚上用弹弓将石头子儿打到了朱家的窗户上，听着玻璃被击碎时爽脆的声音，阿志也总能得到一些满足，但就是跑起来比较累，一口气从村口跑到爷爷的坟头，紧接着倒头就睡。
那一年，阿志也离开了学校，他开始要用自己的双手讨生活了。
阿志瘦小的身子干不了什么重活儿，但他能吃苦。于是跟着村里人到省城的工地上帮忙，主要是搅拌石灰、清理垃圾之类的事情，时间长了阿志觉得身子上的肉也变得结实了许多，个头儿也快长到了一米八，从这一点上来看，阿志确实不会和爷爷家有任何血缘的关系，毕竟傻爸傻妈两人的身高都没超过一米六，爷爷也是。在省城打工的那段时间，一到了晚上阿志就把那本《哈姆雷特》的书拿出来看，他也说上来为什么，有时候对哈姆雷特是同情，似乎能感受到他内心复仇的迫切，有时候又是鄙视的，为什么总是有种种理由在延宕他的复仇计划，有时候阿志也会默默地哭泣，怕复仇不得又或是自己所背负的这一切。
再后来，阿志也跟着别人去了很多地方，就是小梅离开的时候对他说过的外面的世界。期间也从老乡那里打听到了关于小梅的消息，据说已经结了婚，还生了孩子，阿志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因为他现在知道了外面的世界确实很不一样，但也很不容易，只希望小梅此刻过的生活，是她所想要的，这就足够了。阿志甚至萌生过去见一见小梅的想法，哪怕只是看一眼，但最后还是放弃了，阿志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当是自己的一个傻念头吧。至于朱国明，在第二年就会到了龙平街继续和朱家老大做起了生意，就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
阿志在这些年里，走过了不少地方，也干过了不少职业。进过工厂、当过保安、卖过地摊……但都只是能够混口饭吃，偶尔能攒下来些钱。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喜欢全国各地的跑，难道只是想看一看这外面的世界到底有什么不一样？阿志自己的回答不上来。
若不是傻爸傻妈出了事，阿志的复仇计划或许还会继续延宕吧，唯一提醒自己的方式，就是每到过年的时候阿志都会回去帮村里人宰杀年猪，看看自己的那把刀是否还依旧锋利，以及朱家人是否还都在。但命运总是这样，并没有什么规律可言，用阿志爷爷的话来说，各人有各人的命，阿志想自己也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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