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中国发展出版社，《茶油的背后》终于在6月出版了。
之前在公众号上连载了本书的大部分内容，下面是结尾（有删改）。
学校的老板餐
为了研究大三湘的案例，我们6次来到湖南省祁东县最偏远的山区。我们能看出大三湘的每一个人对于能够帮助农民改变生活的喜悦和骄傲。同时，也能看到他们不时露出的迷茫和无助。即使大三湘已经做了这么多，站在祁东县太和堂的山头，还是能感受到这片土地的悲凉。
带着太多的问题，我们来到了一个国家省级扶贫办公室，接见我们的是一位处级干部。
国家近些年大力开展义务教育，我们本以为小孩子上学成本比过去要低。没想到，这位处长却告诉我们，现在农村的孩子上学的成本，比过去高出十倍有余！
“关键是计划生育政策，让小孩的数量大量减少。”以前每个村落都有学校，一个村落的小孩足以支撑一个学校。不仅如此，他们的生活还很方便。老人可以接送孩子，保障孩子的安全；几步路就到家，也不需要交通费，还能回家吃饭、住宿，又省下了不少生活费；孩子离家近，学习之余，还能帮着家里干农活，家里相当于多了几个小劳动力。
现在，一些村子同一个年纪的小孩只有一两个，学校根本没法办，以前每个村都有的学校慢慢就撤掉了。几个村的孩子并到一个小学。这样一来，由于路途的遥远，学生的上学成本猛然高了起来：国家设置了专门的校车接送孩子，每个月交通费就要四五百；但如果不乘交通，住在学校又要有住宿费。伙食方面也只能在学校吃，平均一顿饭3、4块钱，又是一笔开支。这些小孩子离家远，也不能帮着家里做工了，相当于家庭又有了一些损失。这样一合计，虽然有了义务教育，但是现在农村的孩子上学成本却高了很多。
为了核实处长说的话，我们来到了太和堂桃源村的希望小学。中午吃饭时，学生餐没肉，饭自己盛，管够；菜是豆腐汤，一人一勺。
我们看到两个一起吃饭小朋友的碗，一个里面有肉，一个里面没有。她俩是一个班的，坐在一起。我问，为啥你没肉，她有肉？她俩都不回答。问了几次，一个中年妇女指着有肉的孩子说，这个是我妹妹的孩子，她去外地打工，我给她带孩子。
这个妇女是代课老师。老师的孩子当然可以跟老师沾点光。菜少，饭就要吃的多，一年级小妞妞能吃一大碗白饭。孩子看起来都健康，没有一个肥胖儿童。我问校长，这样的伙食费要多少？他说：每人1050元，一个学期4个半月，每天三餐。现在农村孩子上学不用交学费了，但伙食费要交。有少部分家庭支付不起这笔钱，就近的孩子每天回家吃；离学校远的孩子就辍学了。
大三湘公司资助了200多个这样的孩子。当天有个被资助，在附近一个叫栗山学校读书的学生，也跟我们一起来到桃源希望小学。她告诉我，他们的伙食分四档，基本餐、营养餐、教师餐和老板餐。我们问，怎么还有老板餐？他们说，家庭条件好的就可以跟校长一起吃饭，这个档次的饭被学生和老师们称为老板餐。这个学校是民办的。大部分学生选择吃基本餐，就跟桃花源小学的学生餐差不多；条件好一点的，选营养餐；再好一点的，选教师餐；最好的就是老板餐。
我们把这个故事拿到北大MBA课堂上讲，惹来一片对栗山学校把学生餐分成四种的谴责。最后一个发言，让大家的谴责戛然而止。他说，我就是那个地方出来的。我们农村人的公平和你们城里人的公平不是一个概念，我们那里这样的学校太多了。
70岁的全科老师
的确，给自己孩子吃肉的老师会说：“我教5天课，一个月只挣700元钱。如果我的孩子吃饭时，还不能跟我沾光吃几块肉，我这个老师是不是太不值钱了？”也许，校长为了说服她来上课，会说：“你的孩子可以一起同你吃教师餐！”
栗山学校是民办。民办学校必须自负盈亏才能办下去。自负盈亏，就要想办法赚钱。农村现在两极分化也很严重。太和堂的桃源村有的房子像城里的别墅，有的还住土房。如果富裕的家庭要让自己的孩子在学校吃的好一点，哪个管理者会拒绝这个要求？! 很可能正是老板餐的利润，让教师餐里有了肉。
桃源村小学有两名高龄老师。张老师70岁教六年级，周老师66岁教五年级。他俩每人都教全科。什么是全科？就是每人负责教整个年级的语文、算术、科学、美术和音乐。一般来说，教高年级老师的学问比较高，因此，他俩是桃源村希望小学学问最高的老师。周老师教了一辈子书，60岁退休后又被学校返聘。张老师以前没教过书，做过木匠和红白喜事拉二胡的。木匠和拉二胡的也能教书？能。他是1965年的初中毕业生。我们说，你的音乐课一定好。他说，不行，我不会简谱。我说，那怎么教？他说，一般的歌，我听一遍都会唱。我就这么教学生。张老师和周老师因为是代课老师，每月工资700元。
这个小学有123名学生，一个校长，六个老师。只有校长是正式教师编制，每月4000多元钱。其他四个老师也是像张老师和周老师一样的代课老师。她们是四位年龄30到40岁的女老师，
邓校长说：“七百是刚涨的，还是代课教师们上访后，今年才加了一百块钱。代课教师的工资是镇教育局拨的。我们小学正式招聘教师有十多个指标，有些老师连校门都没进，在外面晃了一下就走了。还有些在投简历时看到‘希望小学’四个字，根本就不投。所以这几年，学校没有一个正式教师，年年要自己找代课老师，否则学生就没人教。我们要求老师至少初中毕业，然后问问人家愿不愿意来。去年运气好，周围的村民帮我们找到两个比较合适的，一个是大专毕业的，以前是在外面的医院上班，还有一个是读大学的，都是回家带孩子的，现在她们的孩子就在学校上课。”
“如果多加点钱，会不会有人愿意留下来？”
“那肯定会！”
张老师说：“700元讲实在话，只够生活费。正规老师都不想来，嫌工资低，地方偏！可是自己家乡的孩子还是要靠自己去教育！我们生在这个地方，长在这个地方，我的孙子和孙女也在这个地方读书，我看着这些小孩子，不能不管。而且，自己以前读过几句书，我也不想把它们带到棺材里去。”
在另一个小学[1]，我们遇到了一个教了30年的代课老师，李老师今年56岁，依然没转正。我们问她，教了这么多年，你烦不烦？她说，遇到不好管的班，就烦。你最高兴的事是什么？我教的班在12个学校的会考中，考得好。我们又问，你教的班考了多少次第一？她说，记不得了。我说，那你是不是优秀教师？旁边的校长说，代课老师不参加优秀教师评比。
“路见不平一声吼！”我们案例组的一个成员脱口而出，我们这本书版税的10%给这两个学校的代课老师吧！
周新平要改造农村显然是走火入魔了。但他是企业家，而且是个精明的企业家。他知道靠大三湘茶油生意造血是不可能解决农村教育问题。为此，他和太太个人准备拿出一千万，在今年10月份茶花节上宣布，成立一个教育基金为一千所农村小学解决师资问题。
聊到农村孩子，不可能回避留守儿童的问题。父母不在身边对小孩的心理的影响是一个太大的话题，这更是个值得整个国家思考的问题，因为他们是国家的未来。
大多数留守儿童由于经济上并不困顿，所以也就不需要做农活。没有父母的看管，老人通常对孩子又溺爱；再加上农村教育资源的不足，他们读完高中后都无法考上大学。大多数上完高中就沿着父母的轨迹到城里打工去。可是这群在特殊环境下生长的孩子吃不了苦，也不愿吃苦，最后很多人慢慢走上了犯罪的道路。“父母辛苦赚得养老的钱，最后都被用于到派出所捞孩子了。”
这样的现象逐步恶化，更让以前农村淳朴的民风荡然无存。“原来在村子里根本不用关门的，现在不行，很多企业也深受其害，铺好的电线水管，都被偷去了。”我们在调研过程中，走访了很多村落。虽然不少村子盖起了漂亮洋气的小楼，但是无一例外，前厅安装着厚重的防盗门，每个窗户上都是防盗窗。这一切，都和这幢幢小楼身后乡村气息的高山、流水、蓝天、农田极为不协调。
面对这样的现状。周新平不仅是在做经济实验，他更提出要重塑农村精神文明。大三湘首先在平安村试点，他们联合了十几家单位，开展了幸福乡村建设计划，幸福乡村大讲堂请国学大师下乡讲学，讲的内容都是中国传统文化。
我们问：“这些东西现在很多人都不知道了。甚至连专家都怀疑，农村人会对这些感兴趣吗？”
可结果竟是每一次幸福大学堂的活动，都是座无虚席。甚至旁边几个村庄的人都会来听。我们不确信这些农民真是来听课的，还是因为农村社交活动少，来凑热闹的，或者是大三湘组织的，不来不好？
但，我们确信的是周新平在认认真真地做这场实验——改变农村。
胆小当不了企业家
这一年的案例研究，刚开始，我们为大三湘只做压榨茶油的战略和取得的成就感到兴奋，随着研究的深入，我们开始对压榨茶油的命运感到担忧。因为，面对这些挑战，大三湘没有一条策略能保证成功。
可是非常奇怪，在同周新平的交谈中，丝毫感觉不到他有这种担忧，反而信心十足。逐渐，我们明白了：周新平是在用自己的后半生赌——这三条路只要有一条走通，茶油就能一飞冲天，杀进食用油的主市场。这可是上千亿的大生意！这就是企业家的胆量。胆小，当不了企业家，他是企业家。企业家与常人最大的不同——在常人看到风险的地方，他们看到机会。这就是为什么企业家比常人飞得高；但，跌也会跌的惨的原因。
我们逐渐被这大三湘所做的事感染。在案例的结尾，我们决定放弃案例研究的客观和独立原则，在周新平身上下注——赌他赢。
我们赌他赢的理由是：
1）他不是创业的菜鸟，而是被中国商海洗礼二十多年，成功浮出水面的企业家。当他决定再一次沉到水底捞宝时，应该是老马识途。
2）他在其他行业有稳定的资金来源，没有短期资本的压力。这样才能像褚时健种橙子一样，从根上把农业的事做对——水力、种苗、技术和人的素质。
3）他出生农村，知道怎么同农民打交道，怎么同农村政府相处。中国农村和城市的差距，不亚于国家与国家之间。水土不服永远是投资失败的第一原因。
4）他是1977年文革结束后，恢复高考的头几届大学毕业生。这几届大学生有着特殊的忧国忧民的使命感。情怀能够让人和企业在最后一口气时，再多坚持一下。
因此，他的胜算大。
赌他赢就是赌茶油赢；赌茶油赢，就是赌中国农业赢；赌中国农业赢，就是赌中国赢。中国只能赢，否则这个世界没有能力喂好和喂饱不种地的中国。
[1]豹子岩小学
如果喜欢，欢迎购买这本书，来支持我们后面的案例研究。非常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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