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友记（四）

文/sgasun

老友记（四）

每年假期，无论寒暑假，只要回到花垣，进家门和家人团聚后稍作休整，就会给平子打个电话报到。平子只要一接电话，就会说：哎。转来啦？等下一起恰饭啊！

得知我刚进家门，家人已经安排吃饭，他就会说，好，晚上我找你。一起去洗个脚啊。

随后的任何活动我都任凭平子安排。洗脚城里舒舒服服洗脚聊天，而后茶馆里品茗上网，如果时间充裕，隔天平子就会找一辆车，带我一起下吉首或者凤凰，和老同学们聚会玩耍。而我无论从凤凰或者吉首回到花垣，平子就是这个城镇里我除了亲朋之外要见的唯一的儿时的老友了。

像小个子伟人邓小平这个名字一样，平子也是小平，也是矮个子，也是聪明过人。

平子有很多绰号，因为太有特点嘛。比如有一阵子，也就是读大学那阵子，大学食堂的伙食加上他经常逃课睡懒觉，两股力量共同作用之下，小个子平子被催肥地圆圆滚滚，于是，得了个绰号'滚子'，死党平平最喜欢拿"滚子"这个绰号调侃平子。但我一直呼他'平子'，从未改口，这一称呼，自从我们幼儿园成为发小以来，就没改过。

老友记（四）

平子小时候极其顽劣，顽劣到无以复加的程度，整个一匹没人能降服的野马。上学走路大多时候都在墙头上行走、攀爬，从不好好在平地大道上正常正规步行，平子妈妈拿他没办法，幼儿园老师拿他没办法，小学的老师卫老师，被他气哭过，甚至被他用教鞭打过。

其他老师就不用说了。中学时的英语老师杨老师也被他气得发狂。也是命中注定，命中克星，一个娇小玲珑女老师却取了个阳刚十足的"斗争"名字，偏偏又遇到个平子，清纯年华都用来和平子在课堂上"斗争"了！每回斗争结果，都是"斗争"老师哭着收场。这该叫实至名归，还是名副其实呢？

从小他妈妈就每天接到这样那样的告状，只能陪笑脸，然后以泪洗面。甚至平子的外婆也被他气得够呛。他很长一段时间和外婆（我们喊嘎婆）住在南门水井边街上一栋大院里。

小时候我们都知道黄铜、红铜可以卖钱，卖牙膏皮，卖冰棒棍棍，卖鸡毛鸭毛自然不必说，但都比不上卖铜钱多。凡是看到街上拆老房子，总会有很多孩子一窝蜂从老屋的地基土里挖铜钱或者银元，然后拿去生资公司卖钱换零花钱用。

平子除了从各种渠道弄到这些值钱东西之外，还把家中外婆祖传的古董家具、木箱上的包角铜饰、铜锁……凡是铜的都被他用工具撬掉，然后拿去卖了换钱。仍凭小脚的外婆如何呼天抢地在后面骂他"背时的"、"砍脑壳的"，却无丝毫办法……

老友记（四）

他妈妈在县医院工作，爸爸是县无线电厂厂长，一手好无线电技术，家里有收音机的，坏了拿给平子爸爸，两下就修好了。70年代末，一些大单位开始有了黑白大电视机，宝贝的要死，每到晚上围在电视机旁的人里三层外三层，一旦出问题，也只有平子爹能修。平子家境非常好。妈妈脾气非常好，很疼爱他。

他住在医院宿舍，靠近南华山脚，医院里有一片神奇的乱石山岗，叫"石莲阁"，这是一片典型的喀斯特地貌，也许由于地壳运动而隆起形成一座美丽奇特山坡，老凤凰人没有不知道的，位于凤凰著名的南华山脚下，人民医院就坐落在这幽静的风景里面。

"石莲阁"面积不大，但是怪石林立，很多奇形怪状的石头、石窟、石洞，各种溶洞曲径通幽，石坡被茂密森林覆盖，枝叶繁茂，闭日遮天，幽静阴凉，鸟语花香，是孩子们的一片冒险乐园。

那些石窟里有一些文物古董，凡是平子发现的一定都被他贱卖了。他在某个石洞里有自己的秘密藏宝窟，藏的有他收集到的各种能换钱铜钱、银元、铜线或者子弹壳之类宝贝。需要零钱花了，他就从藏宝窟里取几样玩意拿去卖了，换得钱拿去吃零食。

老友记（四）

石莲阁到处生长着一种参天大树，树上的果实微黄，味酸甜，叫"芘莉杷子"。一种名字如此洋气非同寻常的野果。爬树摘果实是顽劣孩子的最强项。平子一点不例外。

"芘梨杷子"在凤凰也只有"石莲阁"生长，其他地方再也难寻。这也是它的一绝。

在"石莲阁"最大的一棵大树旁的一块大石头上我和平子以及其他人照了很多旧照，保存了一份珍贵难得的岁月和记忆，身后背景就是芘梨杷子树林，树叶遮天！这里也是平子度过童年最美好时光的冒险乐园。平子是这地界的王！

老友记（四）

他家离我家隔了一条河，也就是现在著名的沱江。我家在沱江边上，和南华山隔河相望的奇峰寺下的武装部里，那时候的高墙大院。我们在南华山下的文昌阁小学读书。也就是说，从他家去上学，翻过石莲阁就是，从医院后门两分钟时间，他就可以到教室。

但是，他每天都会从家里出门，背个书包，走医院大门出来，下岩脑坡，过马车社，再过虹桥，到我家里来邀我，然后我们一起沿着他刚走过的这条线路倒过来走去上学。

奇怪的是，平子在老师眼中，是最坏的学生，我呢，小时的我，内向老实，是老师眼中最好的学生。但是我们俩却是最好的朋友，几乎形影不离。

平子个子不高，也有绰号"矮子"。但是智商不低，可以说极度聪明。虽顽劣，学习却名列前茅。所以老师都拿这样的学生没办法。

平子体育尤其好，小学和中学200米到400米这样的中长跑，是他的强项。学校里有他这个成绩的纪录，后面被人破了没有，我没去查过。

但是，让人啧啧称奇以至友邦惊诧的是高一阶段，顽劣的平子突然一夜之间，换了个人 ，学习成绩一跃全校前列，英语单词竞赛第一。性格也一下子变得温和恭谦，不再给任何老师难堪，反而是给各门课老师长脸，门门功课优秀。特别是数学，物理，化学方面突显天分。令许多人惊叹。难道仅仅是荷尔蒙的作用？

高考后，平子考上了化学系。大学期间的无拘无束的自由生活，平子骨子里的自由不羁的野性似乎又重新释放。他和几个玩得很好的同学一起，经常不分白天黑夜的狂玩、打牌，相互间以饭菜票为赌注，输的多的一个月伙食很快就没了。学校门口的小饭店是他们消夜吃喝的定点餐厅。

由于常去，老板和他们非常熟，而他们手头常常饭菜票都输光了，当时又是夜半更加饥肠辘辘，于是经常赊账，据说，毕业时候，一伙人一哄而散，还欠人家老板一笔帐呢。

平子毕业后，没有回到他的出生地凤凰，而是分配到了花垣农校。这是她父亲的籍贯地，他们家族也是当地大姓人家。父母从凤凰迁回这里养老，平子也是家中长子，留在父母身边，也是最佳选择。我第一次来这里找平子，是和其他几个老友一起来的，在夜里深一脚浅一脚找到了他家。

86年春，我带队到猛洞河见习，回来的路上，在花垣下了车，先去了女友家，然后就去了离城区很远的农校，找到了平子。把我拍摄的一些胶片交给平子，让他替我冲洗。

平子在他管理的实验室里，亲自调配显影药液，定影药液。在他的暗室里，我看着他把这一切做得轻车熟路，学到了整个过程。后来我自己也能独自冲印底片和相片了。

底片冲出来后，平子将它们用夹子夹在外面院子里的树枝上，让午后的太阳把它们晒干，我们则站在院里，在阳光里聊天。风吹着树枝上长长的黑白胶片，就像树上爬上了一条条扭动的蛇……

胶片干后，平子马上和我回到暗室，我开始看他冲印放大照片，图案需要剪裁的时候，他又征求我的意见。总之，那天平子为我洗印了一大堆照片，其中，我们家的那张最著名的"一低头的温柔"照片，就是那时候出来的。

我也是凭这张照片最后赢得芳心。这张照片后来成了我们家第一本影集的第一张照片。

老友记（四）

平子后来调到花垣三中教书，也就是一个叫"茶峒"的地方，读过沈从文《边城》的人，这个名字会让你心怦然一动。我也因此特地跑到那里看他。他也特地带我领略沈从文笔下《边城》里说的茶峒老渡口，老渡船，亲自体验"拉拉渡"。

那里离他的学校就几分钟路程。我第一次抵达曾经魂牵梦绕的渡口，登上了那艘老渡船，拉着那根铁索上的木扳手，把自己和乘客拉到对岸。过河对岸就是四川省的秀山和贵州的松桃了。花垣"一脚踏三省"的地点就在那里，于是觉得神奇无比。那里的水、船、以及对岸给我印象极深。

后来，平子结了婚成了家。婚后的平子真正的脱胎换骨！顽劣从身上踪影皆无。变成了一个实实在在居家好男人。平子疼老婆没说的，在家里做家务，带孩子，看书学习。尤其在家里赡养父母二老，服侍的两老身心愉悦，身体康健，远胜一般同龄老人。仿佛平子儿时给父母带来的无尽操心劳神，平子此时自然而然在以此点点偿还。平子父亲发白须白，一股道骨仙风，云淡风轻；妈妈也是白发如雪，但精神矍铄，乐观豁达。闲时在家打牌，家里院子里楼上楼下种花养鱼，悠哉悠哉。令人羡慕。

同学们凡是只要说起现在的平子，都一幅不敢相信表情，赞不绝口。

老友记（四）

（老友忠忠和平子自驾越过千山万水，从湘西凤凰南华山脚来到韶关南华寺山门。）

后来，平子调进进修学校，再后来，又被调进政府办，一直到现在，平子是个政府官员了。但是，是个越老越时髦的官员。在办公室没事的时候，平子就会戴上很酷的太阳墨镜，照几张酷照，然后发在朋友圈里，并且自我赞许：好帅！故意引来平平评头论足，两人相互"加餐"，妙语连珠，令人捧腹。

那天，我给他电话，告诉他我回来两天了。他说：回来两天了？那你怎么不给我电话？

我笑：我这不是在给你电话吗？我知道快到年关，政府办事情肯定多，不想他因为我增添麻烦。我问他放假没，他说还没有，正在接待兄弟县的一个县长，果不其然。

我说，你有事就先忙你的。以后联系你。

到下午5点时候，他来电话，说放假了，想让我一起去吃饭。但是，家里来了很多亲戚，我也忙着准备晚饭呢。

明天我再联系你！我在电话里说。

有件特别令人感叹的事情：我结婚后，就成了花垣女婿，认识熟悉妻的大家族众多亲戚后，有次，聊天聊到平子。妻的表妹红燕惊讶地问："你么认得平子?"意思就是你怎么会认识平子?

我哈哈大笑："我和平子从小一起玩到大，从幼儿园开始认识，算是最好的朋友了。怎么啦？"

红燕听了后，大笑："了啦！才雀呢!"，意思就是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呢? 原来，红燕和平子的弟弟两家人互认干爹干妈。平子的弟妻和红燕是从小玩到大的姐妹！这么一说，我和平子原来是沾亲带故了。

所以，缘分这种事，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的。

老友记（四）

（有朋二月下韶关，来众三人出镇竿。"镇竿"是凤凰的古称。老友一日千里自驾来到粤北家中聚。让我得此对联！唯感恩这份友情，除此，我还奢求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