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馆陶老街上的年集

馆陶老街上的年集

作者: 乔延宾 | 来源:发表于2020-01-29 12:15 被阅读0次

          一进腊月门,馆陶老街上的年集就热闹起来了。与平日里的集市相比,明显地带上了浓浓的年味,卖鞭炮的,卖花的,卖调料的,叫卖声此起彼伏。上世纪五十年代初,人们还把机器织出的布匹叫“洋布”,从古天棚东到西城门的大石桥沿街,一个个洋布棚把不宽的老街遮了个严严实实,那些卖杂货的小摊见缝插针,挤在有限的地盘,一摊难求。站在高宅大门台阶上放眼一看,赶年集的人摩肩接踵,人头攒动,好一幅红火的年集景象。

        ​      自从八岁那年离开故乡,已经六十多年了,所移居的城市是一座有着200多万人口的大都市,无论是节日,还是平常的日子,它整日里人流密集,市容繁华,喧闹声可以延续到夜半,但我仍钟情于儿时故乡的年集,始终觉得,那才是一种繁华,是永生的记忆。

      ​在我的多篇回忆故乡的文章里,都有过对于故乡那座小城老街的描摹,虽然这座小城已随着时代变化,卫运河西与河东那本不可以分割的整体已分属山东和河北两省,但埋藏于心底的是仍把它当作当年的老街,每每在梦里清晰地浮现出那时的画面,就像如今的开封人,还时时梦华汴凉,《清明上河图》依旧印在每个现代开封人的脑海里。只是旧时的开封有一条汴河,而我的故乡有一条御河,即后来的卫运河而已。

        ​老街因漕运而繁荣,它的集市也因漕运而兴盛,腊月里的庙会与年集,几十里、上百里的人们乘木船、乘马车牛车,推着独轮车,骑着“洋车子”,或三五成群从大路小路蜂涌而至,那时如果有飞机,从空中俯瞰,一条条人流的长龙向着一个方向走去,该是何等地壮观!

      从馆陶乡村来赶年集的人们,中年人多以白羊肚手巾裹头,上了点年纪的老年男人为了御寒,头上戴着厚厚的“边帽”,老太太们则戴着镶有一块白玉或碧玉的“帽翅儿”,富裕一些的乡民赶着大轱辘的牛车,一车人坐在车上,随着牛车的晃动缓缓向县城进发。最有特点的是赶集的男人们,肩上背着褡裢,一前一后两个大口袋分别垂在前胸与后背,上面绣有馆陶古老的徽标——一枚铜钱上的“陶山”二字,这个褡裢上的前后两个大袋子,是用来装即将采办的年货的。

      人群上万,无边无沿。旧县城北馆陶古称毛州,千百年来,县民有“走过京,串过卫,从小赶过毛州会”的民谣,但馆陶县的南馆陶镇,其繁华程度与集、会的规模丝毫不亚于老县城,往往一个年集的赶集人数以万计或几万计,共和国成立后最初十年,交通不像现在这么方便,十几里、数十里外的乡亲们一大早出门,要赶很远的路,所以,上午十点半左右,集市才上满人,晌午时分,是年集的高潮,数万人云集,人潮涌动,喧嚣声声震数里。

              距离老街三、四华里之外,几处高大建筑已映入赶集人的视野——山西会馆与相邻的民国一等上将王占元的新宗祠高大的宫殿式建筑,绿色的琉璃瓦在冬日阳光下放出耀眼的光芒;卫运河两岸遥遥相望的两座直聳天际的青石牌坊;状似凤凰展翼,古色古香的唐代古天棚;地处东南一隅的泰山奶奶庙。

          年集就分布在东西四、五华里的卫运河两岸。

          时隔60多年,年集的景象仍然清晰如昨,历历在目。

      老街的集市,十天四个,一旬十天,上、中、下三旬,逢一、逢三、逢六、逢八,就是集日,为了好记,人们把一、三、六、八的次序改为一、六、三、八,谐音是“一溜咱发”,千百年来,它寄寓着馆陶百姓的美好心愿。

          可是在儿时的记忆中,由于解放前的积贫积弱,建国初期的百姓还很清贫,表现在年集上还有一些奇特的乞讨者,如“唱莲花落的”,“劈破头的”,“数落嘴的”,“卖唱的”等等。“唱莲花落的”,手拿用铜钱串起的莲花板,边打板边唱一种流传于馆陶及其周边县份的“莲花落(读lao)”小曲,来到卖年货的摊贩或店铺乞讨的一种方式。“劈破头的”,是一种极端的乞讨方式,乞讨者一般蓬头垢面,来到摊前乞讨,如果摊主出手大方,他就会很快离去;如果摊主抠门,再三乞讨不给,乞讨者会用随身带着的莱刀往自己头上一刀劈去,鲜血涌出,十分恐佈。“数落嘴的”,手拿一付竹板,乞讨时边打竹板边念顺口溜,这种顺口溜合辙押韵,类似曲艺中的“数来宝”,可随机应变,视乞讨对象即时变化,又有点像脱口秀,商家给予了,做个揖就走,如若不给,一直数落下去,直到给予。“卖唱的”,有一人、两人,甚至三人,乞讨者手拿二胡或板胡,边拉边唱,或豫剧,或河南坠子,或吕剧,或山东梆子,有孤身一人的老者,有一对老年夫妻,有双目失明者,也有携儿带女者。这是解放不久从旧中国带来的旧习俗,生活富裕者要过年,生活穷困者也要过年哪!

      我曾写过一篇馆陶老街大年三十五更里“鬼集”的短文,描述上世纪六十年代以前老街一个奇特的年集。它之所以叫“鬼集”,是因为它成集的时间是大年三十(或腊月廿九)的五更天,黎明之前,暗夜沉沉,寒风凛冽,夜色中,人们三三两两,互相看不清面目,只见黑影幢幢,一齐奔赴一个地方——老街“河东上沿儿”,也叫小街子,那里灯蜡点点,摇曳的光影下,有卖牛油蜡烛的,卖木刻版年画与神像的,卖肉的,卖粉条海带的,卖碱土淋出的“小盐”的,卖调料的……1960年,祖父曾带我赶过一次这样的年集,他告诉我,这个小型集市也叫“穷人集”,一般人家,一到腊月廿三,年货已筹办得差不多了,而有些贫困人家由于忙于生计,没置办好年货,只得在年三十五更赶这个一年中最后一次集市,匆匆置些年货,也是无奈吧?

        年集上更多的是年味儿、喜庆味儿,乡情味儿。赶年集的,遇着亲戚、朋友,惊喜之余,一句“花钱啵?”一句“吸烟啵?”一句“吃了饭没?”一句“都准备齐结了没?”亲情、友情、乡情跃然脸上,让年集上的相逢变得温暖。时近正午,老街上,老街西门外,星星点点,临时盘起的炉灶旁,风葙拉得山响,灶上的炉火正红,家乡的绿豆面丸子汤,葱花饼,猪血萝卜菜大包,羊肉大葱包子,煎饼汤,成为美食,吃饱肚子,继续逛年集,买年货,方圆几里,炊烟袅袅,香味弥漫。年集上一道风景是美丽的年画,这种年画是木版彩色套印,三色的,五色的,最多是七色的,胖娃娃抱着一条大鲤鱼,小娃娃提着一盏彩灯,五子登科是最受乡民喜爱的年画。西门外鞭炮市,更是热闹,来自夲县车疃村、浒演村,广平县平固店村的鞭炮商,一挂一挂地比拼着燃放,噼噼啪啪的鞭炮,弥散着硫磺味儿、火硝味,给整个集市笼罩上一层浓浓的年味儿。

        腊月廿三,是灶王爷上天的日子,“二十三,糖瓜粘。”这一天又恰逢大年集,集市上更加地热闹。故乡民谣有“腊月二十三,老灶王爷上天。祭灶祭灶,年下来到,闰女买花,小子买炮,老头儿买个大边帽。”的古老流传,因此二十三的年集上,卖糖瓜的,卖锭轱辘五彩糖的,请灶王爷的,卖绢花的,卖边帽的,卖小男孩戴的镶满银铃、银花的彩色锦缎帽子的,成为年集上又一道璀灿的景象。那个年代的女孩时兴戴花,花是绢花,卖花人肩扛一个用麦秸结捆、扎缚于一个木杆上的花架,上插五彩缤纷的各式绢花,赶集人买下几枝绢花送给家中的女儿、孙女,于是新年期间,遍及城乡女孩们头上的绢花争奇斗妍,成为另一道美丽的风景。

        那时的年集,榆皮面也成了许多百姓人家采办年货的必需品。这是一种从刨下的榆树上剥下的树皮,晒干后切成小块,用大石磨或手拐小磨磨碎,再用箩筛成细面。那个时代,很多人家炸丸子、包饺子都要掺上它,尤其是由于小麦面少,有些贫困人家用高粱面、玉米面做饺子皮,容易裂开,掺上榆皮面,可以增加面粉的黏合度,保证饺子皮不开裂。

          老街大牌坊下与天棚下,聚集着更多的年味儿与人气。大牌坊下的河鲜闻名遐迩,是因为故乡的母亲河,她纵贯全县南北60余里,河面宽阔,水质优良,河里盛产鲤鱼、鲫鱼、草鱼、鲶鱼、三枪鱼、螃蟹、甲鱼、河蚌、淡水虾等水产品,虽是寒冬腊月,仍大量上市,牌坊南北两侧,一个个大笸箩里、鱼篓鱼筐里,鲜活的鱼虾、螃蟹琳瑯满目,吸引着众多赶集人围观购买。尤其是大鲤鱼,据传它比名闻天下的开封段黄河大鲤鱼更加鲜美。我的曾祖父常说:“当年蒋介石诱捕时任山东省主席韩复榘到开封,让冯玉祥用电话告诉韩复榘,委员长在开封设宴,宴席上有韩复榘最喜欢的红烧黄河大鲤鱼,让韩复榘上了钩。在此之前,时任馆陶县长到济南给韩复榘送礼,其中有咱御河里的大鲤鱼,韩复榘曾说,比黄河鲤鱼更好吃。”年年有余,“鱼”与“余”谐音,讲究人家的春节家宴与待客,御河鲤鱼是一款上席的“硬菜”,鱼市的繁盛就成为年集的必然。御河里产的螃蟹,大的有碗口大小,蒸熟之后,色泽艳红,可以为春节筵席增色不少。熙来攘往之中,伴随着内河轮船的声声汽笛与大牌坊上一排排铜铃清脆的铃声,与河鲜小贩悠长的叫卖声,形成小城年集的又一道美好的风景。

      年集上的娱乐,丰富多彩,跑马卖解(读xie)的,拉洋片的(也叫“玩西洋景的”),唱戏的,说书的,玩杂耍儿的,应有尽有,天棚西侧路北大园子,黄家大院里,河东小街子大车店里,是几处类似老北京天桥的游乐场,赶集人买齐了年货,到那里尽兴游玩,使得老街上的年集趣味无穷。

            卫运河畔故乡小城的年集,晃若梦里,虽逾60多年,仍定格于心上。它是乡情,历久弥新。它是眷恋,情思绵绵。它是忆念,萦绕胸间。它更是永恒的乡愁,念兹在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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