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护区的夜幕降临。
“开饭啦!”海柳端菜上桌,“食材有限,我已经尽力啦!各位敞开肚子吃吧!”
桌上只有几盘炒蔬菜。但已经足够了。
大家围上来,开动。
忙碌一天后,没有什么比美味的饭菜更能让人放松警惕的了。
海柳亲昵地挤在鹤天身边,夜狼则独自一人坐在对面。
桌上海柳挥舞筷子高谈阔论,鹤天却一脸严肃在思考什么。
“对了对了,你在林子里都吃什么?可以挖野菜回来吃吗?”海柳深知很多事情平常谈不成,在饭桌上却能谈成,此刻趁热打铁,与夜狼促进感情。
“当然不可以。压缩饼干,维生素片,挂面,速溶粉……”夜狼扳手指数着,“这里算保护区边缘,还能吃上热饭。等明天我们进林区,就这能吃这些了。”
“不要啦!我不要吃这些!鹤天!帮我去保护区外的便利店买薯片啦!”海柳撒着娇无理取闹。
“你是三岁小孩吗?”鹤天轻轻揪她耳朵。
“哼。恋爱的酸臭味。然而我只是一个单身贵族小女孩。”夜狼嘟囔着。
“我和她不是情侣。”鹤天连忙解释。
“那你们就是在搞暧昧。哼。”
“我和她只是搭档。”鹤天不得不解释。
“看你也就十岁,为什么你还能和这个大姐姐做搭档?你们那边没有年龄审查机制吗?”夜狼问。
“你想知道的话,就先告诉我们,为什么你可以变成狼!”海柳趁机开出条件。
夜狼沉吟稍许。
接着她举起右手,打了个响指。
转眼间,她指尖浮现出匕首。夜狼又一挥食指,匕首化为长剑,兵器浮在空中,寒光闪闪。
“这是什么!好厉害!炼金术?召唤术?”海柳大开眼界。
“不。”夜狼面无表情,“这是投影。”
“投影?”海柳打量屋内,“也没有投影仪啊。”
夜狼淡淡一笑,继续自己的话题:
“而如果把投影投射到自己,将身体彻底笼罩——”
话音刚落,之前看到的漆黑巨狼赫然显现。
鹤天与海柳下意识往后一缩。
“真是绝了!”回过神来,海柳拍案惊奇。
“但若仅仅是投影,为什么我和你搏斗的时候,感觉真的被狼的利爪压制呢。”鹤天提出质疑。
“因为投影创造出来的不是幻影,而是有质量有能量的存在。对某个事物了解得越透彻,投影出来的东西也就越逼真。具体解释起来很复杂,你们就当做是一种魔术吧。”夜狼罕见地长篇大论。看来她对海柳等人的身世的确抱有兴趣。
“真有趣。世界之大,无奇不有。”鹤天颔首道,“那我们也无需隐瞒了。我们,不是人类。”
戏剧性的沉默。
“嗯。然后呢?”夜狼问。
尴尬的沉默。
“我们外表看似人类,实际上,我们是付丧神。由人类身边的物品化作的存在。”鹤天接着说。
“哦。是这样啊。”夜狼继续面瘫。
“居然一点惊讶都没有!”海柳沉不住气了。
“我有个熟人,他写的小说里有很多付丧神,所以这个设定我早就知道了。”
“诶,原来付丧神已经这么出名了?”海柳歪头。
“好啦。那我们就算初步认识了。”夜狼放下筷子,饭菜不知不觉一扫而光,“明天的调查就拜托你们协助了。”
“要调查什么!”海柳激动起来。
“唔……布置红外相机,收集粪便,观察脚印……差不多这些。”
“什么!”海柳瞪大眼睛,“那和凶猛野兽培养羁绊呢!”
“先保护好自己吧。”
“那骑着大象与不法之徒搏斗呢?”
“你是从哪边看来的?”
“那意外发现新物种,甚至失落的上古遗迹,从此登上人生巅峰呢?”
“你搁这做梦呢。”
“就这?真的没别的?”
“硬要说的话,调查完后,还有忙到死的样本化验,与写也写不完的课题论文。”话音刚落,夜狼突然双手抱头,匍匐在桌上浑身发抖。
“你没事吧!”
“没事……就是一提到论文两字就会产生应激反应。一会儿就好了。”夜狼虚弱道。
“意外暴露出弱点了。”海柳哭笑不得。
气氛逐渐轻松,鹤天却依旧愁眉不展。
“鹤天,难得夜狼她敞开心扉,你也说几句嘛!接下来大家就算同伴了,你怎么还心事重重的。”海柳娇嗔。
“我想问个问题。”沉思许久,鹤天开口。
“问吧。”夜狼语气也冷淡下来。
“这里,真的是保护区么?”
“噗,这算什么问题。”海柳笑了。
“因为很罕见。一般来说,保护区是没有大门与围栏的。而且那些护林员,海柳你可能没有注意到,他们都随身带枪。”
说罢,鹤天盯紧夜狼。
“护林员带枪很正常。”夜狼之前的欢声笑语无影无踪。她冷淡解释道,“雾仙岭处于各区交界处,非常混乱,设立围栏与哨卡,既是为了保护珍贵的动物,更是为了截击借道的毒贩。外围的很多护林员就是当地民兵。荷枪实弹的那种。”
“你也带了么?”
“我不需要。我是调查员,不是护林员。”夜狼耸耸肩。
“枪是很危险的东西。伤人可不好。”鹤天摇头。
“我知道。”夜狼笑笑。
“可人类的枪对付丧神没伤害啊。”海柳奇怪鹤天为什么要特意提及枪。
“随口问问。收拾餐具吧。”鹤天起身。
夜晚的山风很大,呼啸着敲击窗户。期间夹杂着诡异的嚎叫。
正在整理碗筷的海柳打了个哆嗦。
“那是雾仙岭保护区独有的物种。它们只有晚上会这样叫。运气好的话,明天或许我们能见到。”夜狼正在调试红外相机。
鹤天则望着窗外,坐立不安。
期间有树枝敲打玻璃,他立刻冲到窗前,攥紧念珠左顾右盼。
“他怎么这么紧张?”夜狼问海柳。
“不知道。简直就像出轨后怕原配找上门的负心汉一样,哈哈哈!”海柳擦干手,没心没肺笑道。
夜狼投来吃瓜的目光。
“开玩笑的啦。像他这样体贴专一的男人,我可一定得看好,要是被其他女人抢走就糟了。”海柳连连摆手。
“你们关系可真好。”夜狼投影出一个开瓶器,准备开手中的酒。
“那可不!我们可是从上辈子就约好,要永远在一起的!”海柳自豪道。
啪嗒一声,开瓶器断裂,飞出去的另一半不偏不倚砸在鹤天脑袋上。
鹤天偏过头来与她对视。
夜狼面无表情。但是脸颊通红。
“我们安排点余兴节目吧。”夜狼转移话题。
“余兴节目……对了!我们来讲故事吧!怪谈啊,传说都可以,越吓人越好!”海柳来了劲,“鹤天你快来啊!”
鹤天不情不愿地来了。
三人围在桌旁。
“可以。我还真的知道一个。”夜狼说罢清清嗓子,起身关灯,只打开手电。
鹅黄色的光柱映照三人脸庞。
“这是一个异域传说。很久以前,一位年轻僧人借宿民居,屋主的女儿却对英俊的僧人一见钟情,希望僧人能留下来与自己结成夫妻。”
海柳托着脑袋,仔细聆听,不时灌几口夜狼给的酒。鹤天则漫不经心拨弄手上念珠,显然他对这些不感兴趣。
“女孩过分的热情吓坏了僧人。修行之人不近女色,但他拗不过女孩的狂热,只好诓骗说他有急事在身,约定三天后定会回来探望女孩,到时候再商量人生大计。”
“女孩兴高采烈地答应了,便放走僧人。从此之后,她每日满怀希望等待心上人归来,可三天过去,僧人并没有如期出现。女孩察觉出自己被骗,连鞋子都没有穿,不分昼夜奔向僧人的目的地,要去问个明白。”
海柳皱紧眉头,为女孩的前程担忧;鹤天也停下手中动作,若有所思。
“一路她不知疲倦,满身是伤,本是娇生惯养的富家小姐,却变成了蓬头垢面的可怕形象。在路上她遇见大河,河边却没有船只,她便直接跳河横渡。因为内心的悲愤与爱恋,也为了尽快赶路,她不顾伤痛,舍去四肢,化作了人首蛇身的怪物,一路对僧人穷追猛赶。”
“终于,在一座寺庙,她追上了僧人,可僧人却躲进了巨大的铜钟里。任凭女孩如何敲击,也无法撼动铜钟分毫。女孩不愿放弃,便死死缠住铜钟,因为悲愤交加,伤口渗出的血液化作熊熊烈焰,将自己点燃。火势蔓延,火光冲天。待大火扑灭,其他人走进现场,发现女孩与钟里的僧人……早已化作灰烬。”
故事结束,海柳意犹未尽。
“真是浪漫。”她啧啧感叹,“为了自己的心上人,不顾一切地奉献……多么纯粹的女孩呀。话说回来,那个男人是怎么回事!不喜欢就拒绝啊,为什么还要吊着那个女生不放!你说呢,鹤天?”
鹤天却一言不发,脸色难看。
“怎么了?被吓到了?与其说是恐怖,不如说是凄美吧?”海柳摸不着头脑。鹤天从来没有这般恐慌过。
定睛一看,他脸上满是冷汗。
“没什么。这个故事代入感太强了。”鹤天声音发抖,掏出手帕擦汗,“有时候,如果拒绝真的有用就好了。”
“总而言之,就是一个病娇谈恋爱的故事。”夜狼总结道。
“气氛全被你一句话毁啦!”海柳吐槽。
“不过在人们认知里,病娇的战斗力貌似都很强,不知道是不是幸存者偏差。”夜狼戳戳下巴。
“没有实力的病娇……不就是普通的变态嘛?”海柳语出惊人。
众人一愣,无言以对。
突然,一颗小石子砸在玻璃上,打破寂静。
“什么人!”鹤天高喊。
夜狼赶快开灯。可窗外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哈哈哈!你看看你!是不是被刚刚的故事吓破胆了!”海柳笑到擂桌。
“这里的门窗安全么?”鹤天罕见地没有与海柳斗嘴。
“熊都进不来。”夜狼说。
“究竟怎么了?你不会真的看到野兽了?”海柳见鹤天如临大敌,也不敢继续贫嘴。
“没什么。可能是我多心了。”鹤天叹气,“马上休息吧,大家应该都累了。”
说罢,他独自回屋。
留下夜狼与海柳面面相觑。
大家各回房间。海柳与鹤天在一起,夜狼则独自在隔壁。
熄灯后,鹤天躺下。
心乱如麻。过去的回忆在脑海里翻腾。
雨后的森林里,满地白骨,生锈的捕兽夹七零八落。那个初次谋面的小女孩,正睁大血红色的双眸,对自己疯狂倾吐爱意。
不知为何,女孩决定放走自己。在这之前,她嫣然一笑:
“下一次,如果再被我抓住,你就要嫁给我,好么?”
鹤天猛然睁眼。
浑身发抖。
当时他为了脱身,只得答应。本以为不会再回到这里,没想到终究还是逃不掉。
这就是命运的恶作剧啊。
他辗转反侧。窗外的月光盖在身上。
就在这时,床板开始晃动,紧接着背后传来温润的触感——
想都不用想,是海柳那家伙又来蹭床了。
“别闹。明天还要早起。”他小声嗔怪。
她没有回答。只是把鹤天抱在怀里。
“又在胡思乱想了?”鹤天问。
“嗯。”
海柳身上的香味混合酒香,在鼻尖缭绕。
“我已经说过了。我们是付丧神。我们的人生,不应该活在我们主人的阴影下。”
“但是我……我走不出来。我到现在都在怀疑,我和你经历的一切是不是都只是一场梦。当从梦中醒来……我们还被困在当年那场大火里。”
她喃喃。紧紧抱住鹤天。
炽热的回忆,在眼前如烟尘弥漫。
燃烧的寺庙。惊慌的人群。不顾阻拦冲进火场,寻找某人的年轻僧人,与被困在险境里,与海柳相貌酷似的风尘女子。
真是惹人不快的回忆。
“所以更要活好当下。我们现在度过的每一天,都是当时的他们拼尽全力也无法抵达的明天,不是么。”
话音刚落,鹤天却突然鼻尖一酸。
居然被自己的话戳中泪点,真是太没用了。
他心中喃喃。
或许自己迄今的表现太理性,海柳只是借着酒劲找自己撒娇,没有必要这样冷落她。
心软下来的鹤天清清嗓子,改口道:“当然,我说好会一直守护你的。所以如果你要像这样找我倾诉,甚至撒娇,我也不会拒绝。但是不能太多哦。”
海柳没有回应。
鹤天欠身一看,才发现她已经睡着了,口水还从嘴角流下,白天自诩“都市丽人”的气质此刻全无。
“这家伙……永远是关键时刻掉链子。”鹤天叹气,重新躺下。
山风逐渐停息。此刻鹅黄色的流萤在窗外飞舞,如梦似幻。
这时鹤天注意到,不知何时,有两只血红色的萤火虫一直停在窗台,完全没有起飞的意思。因为颜色独特,个头较大,鹤天不自觉多看了几眼。
算了,别数萤火虫了。早点睡吧。
鹤天自言自语道。随后被海柳抱着,沉沉睡去。
唔……怎么回事……身体动不了……好像被什么压着,好难受……
睡梦中,鹤天感觉到一股诡异的压迫感。
莫非是鬼压床?
他睁开眼睛。
天已经蒙蒙亮了。
抬头一看,海柳正枕在他肚子上。她则摆出个“大”字,把鹤天挤到床角落,自己睡得正酣。
“喂!你看看你的睡相!”这个鹤天不能忍。
“哇!怎么回事!咦!你为什么会在我床上!”海柳猛然惊醒。
“明明是你跑我床上。”鹤天盘腿坐起,托腮抱怨。
“嘿嘿是这样啊。不好意思,昨晚姐姐我不小心喝多了。你有没有趁机对姐姐我做什么不该做的事情呀?”海柳笑嘻嘻凑到鹤天面前,吻了他的脸颊,“你别生气,给你一个早安吻吧!”
“行了你这个色胚。昨晚我说的话就当喂狗了。”
鹤天气呼呼推开海柳。
“昨晚你说啥了?”
“不知道。”鹤天披上外衣,准备离开。
“求你告诉姐姐嘛!”海柳抱住他腰际不放,把他拖回床上。
“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鹤天反抗挣扎。
“快告诉我啦!不然就让你尝尝痒痒地狱!你的弱点姐姐我可都知道哦!”
“你快别闹啊!哈哈哈!别挠我那边!”鹤天中招了。
就在这时。
夜狼推门进来。
两人僵在原地。海柳保持着把鹤天推倒在床的姿势。
“你!你别乱想!什么都没有发生!”鹤天急得满脸通红。
“哦……”
夜狼干笑着挪开目光。
她丫的绝对想歪了!
“我敲了好几次门都没有回应,听里面动静很大,就进来看看。你们……有精神是好事。我们今天可有得忙呢。”
说完,夜狼表情突然凝重起来:“对了,你们昨晚有没有听见什么动静?或者看见陌生人?”
鹤天与海柳对视后摇头:
“没有。发生什么了?”
“跟我来一下。”
匆忙收拾好后,三人来到屋外。
“这片空地的泥土十分特殊,即使在干燥环境下,也能印下动物的足迹。”夜狼领着大家绕到屋后,“所以我每天早上都会出来,看看昨晚有什么新的动物足迹。但我今早发现了这个。”
“这里不是后院吗?有动物昨晚来了?”海柳没搞清楚状况。
“不是。你们仔细看那边。”夜狼指指窗户下。
在窗下的泥地上,赫然阴着一双脚印。
不是鞋印,就是脚印。是人类的脚印。
而且看大小,脚印的主人应该只是个孩子。
鹤天与海柳看向夜狼,等待她的高见。
“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因为昨天早上这脚印还没出现。”
“那你的意思是……”海柳咽了咽口水。
“这么说吧。就好像一个小孩子,只身一人跑到荒郊野岭,出于某种目的,趴在窗台向里面观望。”
大家来到窗前,海柳这才发现,窗户后面正是她与鹤天的卧室。
“而根据脚印的深浅,可以断定那人站了很久。既然你们昨晚睡前都没有看见外人,早上我巡视时也没有发现异样,那就只能说明……”
一股可怕的寒意爬上所有人的脊背:
“有人在你们房间的窗外,站了一整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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