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水,一条河的名字。一条从名字开始香的河,是不容错过的。摩天峡泉和杜冲河在薛坪汇聚,荆山腹地,香水河逶迤而出。
香水河是羞涩的,她把美景严守腹中,有心地捂着,不轻易示人。谷底深幽,地势一层层落差下去。陡,但一段一段放好了“天梯”。踩在齐整的条石上,仿佛踩在薛坪人的肩膀上,安稳踏实。最初,这一坎一坎的梯,是山民一块一块捐修的石板。香水河,薛坪人手捧的珍宝,心头的指望。一方山水养一方人啊。
旧名“车河”,顾名思义“有水车的河”。曾经这里水车欢腾,纸坊林立,赵家纸坊,陈家纸坊,张家纸坊……自然风光与人文底蕴相互杂糅,成就香水河独特的内涵。在河谷最高坪地上,蹲踞着百年老屋“张家屋场”。树下听泉,山风擦汗,是神仙才有的福气。门前三百岁老银杏,开枝散叶,荫翳在老屋上。这庞大的天然“凉棚”招徕游人歇脚。百米深谷里,群峰抵出宽阔的坪,像豁然摊开的掌心,端起一溜老屋。好大的屋场,说它是小村落也不为过。香水河,从未远离人间烟火。“张家屋场”,门楣上这样写着。它是此地唯一完好保存下来的古民居。楚地多讲究:门楣门槛门墩,学问多。拿门当来说,圆头,再饰以精美纹饰。后演变出方头,这是出武将之家,显示身份尊贵。“门当户对”就这么来的。踞水背山,老屋风水好。青石奠基,是整块的长条石,像山的肋骨般劲道结实。墙,是楚地特有的干打垒,黄土糯米麦秸秆混合筋拌,山魂样百年不倒。这屋一进四合,中留天井,抬头看天,视角极佳。屋角苍颜,蓝天白云入框成画,葆有诗意。还好,百年来,它好好地藏在这深山幽谷里,活成了活文物。
这房吃土量大。谷底,石多土金贵。难道一簸箕一簸箕从山外端进来?厅屋堂屋灶屋,厢房绣房美人靠(绣房外的栏杆),屋大于房。永远别低估山里人守住大山的决心。民俗协会的庹先沮老人,讲起神位“天地亲君师”的尊讳,讲起“左大右小”的讲究,讲起身体器官巧借房屋命名儿的玄乎。他讲得有滋有味。张家儿子招呼客人,说,客们随便坐。这个精瘦的汉子,脸上挂笑,笑里有些商贩精明气,但不狡黠。是他这代人的气质。这五十开外的汉子,想必也到南方扑腾过,见过些市面。你看,我们赞老屋好,他脸上难掩得意之喜。滋润满足。这人懂“修旧如旧”,懂“文化遗存”,他鄙夷“这屋咋不推到,重建新楼?”的短见识,笑那寡陋无知。这是个有头脑的山里人,饮香水长大的山里人。不容小觑。
对我们这群“文化人”他相当晓义。任由大家在院子里凹造型,拿背篓摆布背景,这样那样地选角度。又进进出出,在各屋里梭巡,研究起主人的日常起居,多有失礼。他并不恼,得体地亮出待客的耐心。门墩下,那一盆炒熟的白果圆鼓鼓,我拿指尖撮一颗细细捻,他歉歉笑,小声报了个价。见我没购买的意向,反倒不好意思起来,尴尬地笑自己的唐突,末了添一句“尝尝不要紧的”。他们说话吐字归音很好听,唇齿磨擦,有泉水磕碰山石的脆裂声,脆生生。人类的语言一定是向大自然学来的,向大山大水学,向草木鸟虫学,也向天地日月学。。。我问他有黄瓜吗?他只说有,却不见端出来,眼神左顾右盼搜寻着。说话时,家养的花狗正蹲在洗菜池旁,用鼻头去蹭泡着的花皮西瓜,山泉水多清冽凉沁啊,狗脖子里可爱的铜铃在水面滴溜摆荡。而池子溢出流水,正沿劈开的竹筒流进河谷,窸窸淙淙。高山流水遇知音,我把目光随它入画碧水青山……哦,香水人家,这难得的诗意的栖息地。
老屋过后,瀑布群不远了。
香水河。河谷落岩,山体断裂出巨大的落差。时而流泉飞瀑,轰轰隆隆,砰砰咚咚;时而蜿蜒溪淙,嚓嚓切切,叮叮当当。水雾迷漫出雾漉漉的幻境,果然是出和氏璧的荆山灵地。山水缠绕,秉有玉质。太极湖,心相印潭,象牙瀑,青龙潭,雄鹰瀑,凤尾瀑,金龟探海,三叠瀑,香水瀑,七彩瀑,穿天峡,卧龙沟……潭潭瀑瀑勾回相连,景中有景,景外有境。扑朔迷离。我最爱凤尾瀑,瀑布散落在的“凤尾”上,水白色绸缎蓬散揸开,像白羽的凤尾,新娘的嫁纱,娓娓款款,迷人浪漫。象牙瀑,大象最被觑觎的部位,暴敛天物地嵌落于此,这一定是上帝开的玩笑。雄鹰瀑,神奇倨傲,盛气凌人。七彩瀑最盛大,白练如飞,数条轻盈的披帛飘逸在仕女臂间,有水母软体的莹薄晶透质感。崖上断线珍珠如弹跳的火焰,青苔茸壁间闪耀着星子的光辉,而彩虹已悄然聚拢在云鬓。正是这样的美,成就了我们的寻踪之由。
山谷中尚有珍贵的野生腊梅,紫薇,红豆杉,玉兰,黄栌木,乌析,枫树;以及大量色泽艳丽的草木,木本花卉。大蓬野兰连片伫立水中,菖蒲也不甘其后,一种两寸长叫“石缝子”的小鱼,穿行其间。这些“鬼佬儿”,成群结队,精灵古怪地折踅在水里。闪躲是它们避害的本事,再贼的手休快得过它。它们占领水域,繁衍生息,数量庞大到贱烂。谁说的“水至清则无鱼”?螃蟹是那样胆怯,委身于浅水的边角,瑟缩不动。它们太容易暴露,水像透亮的玻璃,三岁的孩子也对其唾手可得。水壁青苔蕨类疯长,粗筒苣苔混迹其中,静静开它们紫色的花。这花美,但太舍得铤而走险,不怕跌进水里么?倒卵形叶片衬粗筒状花,花管下端肿胀,若非上唇短缺,几可乱真泡桐花。这一发现让人欣喜激动。
往回走时,遇见张家老爹,背篓里盛着黄瓜西红柿矿泉水,身板瘦瞿,脸上的皱纹像山荆条随意攀爬。庹老与他熟络打招呼,常年研究荆山民俗和自然风景,庹老简直是一部荆山活体书。对这里的一山一石一屋一人都熟稔于心。嘿,原来张家儿子找的黄瓜被老汉背进了山里。山里?是的,山里。尽管就住在山里,但他们管更深更低处才叫山里。这么说,“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可改称“山里有山,人里有人”了?
画一个圆满而归。见大家余兴未尽,庹老打趣:舍不得走,就留下,这两天央视正好来拍纪录片……
别了,香水河。一条香芬芬的河。香水的香,香水的水。是大山的香,大山的水。山的,香水河。
山的,香水河。 山的,香水河。 山的,香水河。 山的,香水河。 山的,香水河。 山的,香水河。 山的,香水河。 山的,香水河。 山的,香水河。 山的,香水河。 山的,香水河。 山的,香水河。 山的,香水河。 山的,香水河。 山的,香水河。 山的,香水河。 山的,香水河。 山的,香水河。 山的,香水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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