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抬起头，看着天花板，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道：“你侯爷爷那个人真是有大智慧的，他一直让我姓刘，还说我是他在甘凉道上捡回来的，父母都被马步青的人给杀害了。你爷爷回来后，他没让我们父子相认，我那时候尽管觉察到什么，但你侯爷爷一点风声不漏，愣是把我瞒了过去。他时不时把你爷爷叫去吃饭，都是在你爷爷快饿死的时候，现在想来他真是费了不少功夫，那个年头谁敢跟反革命密切往来呀。那时候谁家都难，要不是你侯爷爷，你爷爷就真饿死了。而那两年我要是和你爷爷相认，别说还会有你了，我也得早早被饿死。你侯爷爷的小心没过几年就应验了，66年你爷爷就又蹲了大狱，77年才出来。直到那一年，你侯爷爷给我们说了你奶奶的事，才让我们两父子相认。那两封信他硬是藏了十几年呀。”
父亲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为啥我们两家能走的这么近，因为恩情。侯家对我们家那是大恩大德，和一家人实在没什么分别。不过这些事你心里知道就行，和侯凯你该怎么处就怎么处。千万不要给他透露一丝一毫。”
“爸，现在政治环境这么轻松，他是个作家，把咱们家这些历史写出来不好吗？再说，爷爷是抗日老兵啊，现在全社会都在关注抗日老兵，哪还管什么国民党、共产党的，不都是中国人吗？”我问道。
“你知道什么，这事你再也不要提。他们家的事情不比咱们家的轻松。他连他们家的都没写，肯定是你侯二伯根本就不告诉他。你们这些年轻人还是经过的太少了。有些事情当时没什么，等到有什么的时候你都反应不过来。”父亲有些激动了。
我没敢再继续争辩，静静等待着父亲继续说下去。
“你侯爷爷早年四海为家，闯荡江湖，从陕西一路到东北，又从东北到广州，还去过西藏，后来从青海来的酒泉。别看他一只脚不方便，那身手只怕不在你爷爷之下。你侯爷爷和你姥爷家也有渊源，你姥爷是蒙古王爷家的世子，有一年出去打猎的时候遇上了当时在居延海一带的土匪，要不是你侯爷爷，你姥爷当时就没命了。你侯爷爷路见不平，打跑了土匪，自己受了重伤，后来就在你姥爷家养了半年的伤。养伤的时候和你姥爷成了莫逆之交，情愈兄弟。”父亲看了看母亲，接着说道：
“你姥爷姥姥自杀之前，就找人把你妈托付给了你侯爷爷。我们的婚事也是你侯爷爷定的。”我再次忍住没问姥爷姥姥自杀的详情。
父亲和母亲对望了一眼，年过半百，打小就在一起的他们竟然还有些羞涩。父亲继续说道：“你不是问你爷爷的名字吗？今天一并告诉你。走，边吃边说吧。”
坐在餐桌前，父亲给母亲夹了一块肥瘦掺半的羊肉，又给我夹了一块纯瘦的，自己舀一碗牛奶，馋了一勺酥油，缓缓的搅拌着。
“你听过刘渊吗？”父亲问我。
“刘渊？哪个？我就知道古代有个刘渊。”我愣了一下。
“我们就是他的嫡系后人。”父亲嘬了一口牛奶，不紧不慢地说道。“桌上还有一个盒子，里面的东西是你太爷爷往上到刘渊长子刘和一系的族谱。如果算上你爷爷、我和你，整整30代人。”父亲开始有了些戏谑的意思。
我开始极力回忆关于刘渊那些自己并不熟悉的历史知识。
刘渊：匈奴人，在西晋八王之乱后建立汉政权，后更名为赵。其势力遍及甘肃、陕西、山西、河北地区。和此前氐族李雄建的成汉是为五胡乱华的开端，后来的永嘉之乱更是直接导致了西晋的灭亡。其太子刘和被庶弟刘聪所杀，刘聪篡位。
“咱们家不是汉族吗？”我突然觉得大脑开始有些混乱。
“今天的五十六个民族里面有匈奴吗？咱们国家的历史其实就是个民族融合史，现今的汉族、蒙古族、满族、藏族都有匈奴的血统。”父亲夹起一块肉吃了起来。
“那奶奶信上的名字是？”
“那是匈奴古姓。”我刚要问爷爷的原名，父亲伸手阻止了我。接着说道：“你爷爷后来所有的证件上名字很乱，刘革命、刘抗战、刘解放、刘红旗……怕有七八个。他的原名知道的人很少了。所以一开始看见那信我也很纳闷，也以为是你爷爷的原名，后来和你侯二伯谈起此事，我们才算有了个比较说得过去的结论。你想啊，你爷爷奶奶都是民国那会儿走在时代前沿的人，而且又都知书达理。两人在师范自由恋爱，家人也都没有反对，所以那名字可能是你奶奶给你爷爷取的。就是他们少男少女之间又有英雄气节、又有浪漫情怀的一种表达。挛鞮是匈奴的氏族名，秦汉时代就有了。匈奴的第一代可汗头曼单于和后来逼着西汉和亲，还想娶吕后的冒顿单于都是挛鞮氏的。咱们读的书肯定比不过当年你爷爷奶奶，所以他们当时就一定知道这两个字的来历。你也看了信了，你奶奶对你爷爷带着她纵马牧羊的生活那么怀念，一个汉家姑娘除了用最古老的草原姓氏去称呼自己的心上人，还有什么更好、更浪漫的方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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