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我赶到城郊的竹林新村去。父亲前些天骑车不慎摔了一跤,脚趾骨有轻微骨折,目前在新村的老房子里静养。母亲也一同过去,因为老房子后面还有一大片菜园子,有些菜苗还要忙着播种。
这些年每一次来到新村,我的心里总有一种失落的感觉。这是我曾经工作和生活了近20年的地方啊,毫不夸张地说,也是我的第二故乡。
07年老厂风雨飘摇,内忧外患,最终被迫改制,一个有着近30年历史的国有企业彻底倒闭了。南方的阿牛老板来了,一系列的神操作,运作了两年,薅完羊毛,留下满目疮痍,一地鸡毛,拍屁股走人了。原先的那个庄严大气的花岗岩大门早已被拆,柏油路一侧的小土岗被挖土机掘进不少,围墙支离破碎,门户洞开。平整的柏油路变得坑洼不平。
沿着柏油路往里走,办公室前面的那排房子就是原来的老车队所在。只是现在那排房子早已没住人了,门前杂草丛生,有一小块被人辟着了菜地。因为年久失修,房顶的椽子早已烂掉,房上的瓦塌陷下去,有些地方出现了一个大窟窿。
再往前走,沿着右边的大路进入竹林新村,道路两边的房子同样没人住,那些东一排西一排的房屋同样墙倒顶塌,破败不堪,让人不免生出许多感慨。想当初这些房子里都住满了人家,到处欢声笑语,那种场景多么的热闹啊!当年最红火的时候,工厂里有六七百名员工。
除了上班,人们八小时之外的生活是丰富多彩的。在生活区里,远离了城市的喧嚣,彼此熟悉的工友们在一起聊天、娱乐,其乐融融。倒不像现在人们搬进城里,散落在城市里的边边角角,再聚到一起却有些难了。城市里的住户彼此总是有些生分,有的虽然是对门,却老死不相往来,让人感到世态炎凉,世情凉薄。
住在生活区里,上下班只需步行几分钟,就可到达目的地。倒不像现在,人们住在城里,每天至少有一个小时的时间消耗在车上了。这儿绿树成荫,空气是新鲜的!这儿曾经有桔林、竹林、杉树林,点缀着人们的生活。我们几个喜欢垂钓的朋友还经常相约,到大山边上的河港里钓鱼,怡然自得。我曾经天真地以为,余生就要在这里安稳地度过了。然而这个世界变化太快,我终究不能歆享这样惬意的生活。
小厂改制以后,水塔下的那一片桔园就被毁了,让人觉得有些惋惜。我依稀记得当初每年年底,每名工人都还可以分到一二十斤桔子的。因为缺乏管理,地磅房后面的那一片竹园被毁殆尽,今天我来时,终于再也没有见到一棵竹子。“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然而现在,后人却要让前人失望了。
住在老房子里,尽管物是人非,却总是让人时时想起从前的事情来。虽然人们已经离开了,住到了城里更宽大的新房子里,但对这儿的一草一木,那种难以割舍的情愫往往溢于言表。竹林新村里除了我父母临时过来住一下,东头还住着陈家老两口和他们的小儿子。老人其实更喜欢住在这种类似农家小院的小房屋里,门口出场好,不像住在城里的房子里,畏首畏脚的,腾打不开身子。今年遭受了这场百年不遇的大疫情,有段时间,父母特意过来侍弄菜园子,在老房子里住上一阵,远离了城中居家隔离的苦闷。
一家人吃完晚饭,天色已晚。这时候忽然来了三个人。我一看,认识。一位是郑师傅,原先在食堂做饭的炊事员;另二位是一对夫妻,喻叔和高姨。他们三人原本都是住在城里的,今天大约是特意出来散心,便都留在五楼后的那片老房住了。吃完饭,他们到底在家呆不住,这才故地重游,出来走走转转。
郑师傅去年刚生了一场大病,现在大病初愈,身体正在恢复当中。人不服老不行,当初他的身体多棒呀!年轻时,他曾是一位业余猎人,夜里出没山岭间,像是一头不知疲倦的山羊,足迹踏遍这一带的沟壑山林。
喻叔据说也有病,沉疴在身,似乎还有些严重,不过现在看上去气色好多了,谈笑风声。他一直就是一个乐观的人,说话幽默风趣,声音宏亮。此刻他又聊起他那位大了他十岁的同门老兄弟的糗事,嬉笑犀评,笑声不断。夫唱妇随,老伴不时地附和,对于他的观点和言论作出自己的诠释与点评。
人越是在这个时候,越容易恋旧,寻一个精神的寄托。论起对老厂的感情,他们那一代人应该有更深的体验与情结吧!他们是曾经的开拓者、建造者,又是一个时代的见证者!看着自己曾经一手缔造的小小工业王国雪崩般倏然坍塌,他们的心里难道没有更加复杂的况味么?
而我们的孩子,他们生于斯,童年长于斯,在漫长而绚烂的人生画卷里,幼年的生活,也一定会给他们留下了难忘的印记吧!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