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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适其人,我辈文革后的读书人所知甚少,当时大学教材里基本上不提他,偶或言及,也是以反面形象示人。后来从学校出来,出身社会,偶然读到他的一篇短文《差不多先生传》,感觉特别有趣儿,温文尔雅的措辞,舒缓自如的叙述,而观点却发人深省,与揭示国民性同一路数的鲁迅作品风格迥异。这才慢慢开始搜寻、阅读他的文章,以及跟他相关的著述,当然,请党国放心,绝对不求甚解,走马观花而已。
想起他在四九巨变中的清醒,就不得不佩服其远见卓识。他与傅斯年打算去台湾前,游历江南,抱头痛哭,那一份不得不去国离乡之不舍眷念,让人唏嘘不已。新当局托人捎话,说胡先生可以留下,当北京图书馆馆长,看似有情有义。可为什么不是继续当北大校长,而是图书馆馆长? 现在回想起来,新当局之用心实在深邃啊。把“宁鸣而死,不默而生”的他从新中国的讲台上拉下来,让他呆坐馆中皓首穷经,对于一生追求言论自由的胡适,那无异于残酷的禁闭。这与回答有人问“鲁迅如果活到如今会怎么样”有异曲同工之妙:他要么辍笔缄默,要么坐在监狱里继续写作。既然不愿闭嘴,又不肯呆在监狱写作,颇有先见之明的胡适怎么会不忍痛离开呢。
胡适的二儿子胡思杜思想左倾,涉世未深,血气方刚,不肯随父漂泊,不听劝行,留了下来,结果,虽然竭尽全力与为父的划清界限,甚至登报批判、申明脱离父子关系,也没能熬过文革那个生死关头,自缢命绝。 胡适除了留下了一具爱子的尸骨,还留下了什么呢?什么反动思想,什么资产阶级的精神,那些都属于形而上的抽象概念,不入我等俗人法眼。近读贺卫方的《逍遥法外》一书,一文介绍胡适的遗嘱,终于发现他四九年并没有带走所有有形之物,他竟然留下了102箱书籍、文稿,委托当时的北大图书馆代管。稀有啊,珍贵啊,不说它价值连城,至少也有相当重要的文物价值,对研究胡适的生平思想,乃至整个现代思想文化史,肯定都大有裨益。
然而,几十年后,胡适在遗嘱中对此仍念念不忘,并作出了明确交待,说:如果北大恢复了自由的学术氛围,他愿意将此无偿捐献给她。言下之意就是:如果北大仍然在谁谁谁的领导下办学,仰谁谁谁之鼻息苟且偷生,他宁愿让那些书籍和文稿藏在箱子里被虫蛀,被无尽的黑暗岁月掩埋。道不同不相为谋,话不投机半句多。此等书生意气,与鲁迅遗嘱中“一个都不饶恕”的决绝态度,是不是如出一辙?记得当年鲁迅离世,胡适除了参加吊唁,发文缅怀,还与熟识好友私语云:鲁迅是我们的人!
不知道北大把胡适留下的102箱遗产解封没有,贺卫方文章里也没言及究竟。冒昧揣测,也许说不定文革中早已被红小兵红卫兵们撬开,一把火灰飞烟灭了。毕竟那个红宝书大行其道的癫狂年代,大家眼中除了《毛主席语录》和被毛推崇、神化了的鲁迅作品,其他的文字都是毒草。当然,乐观一点估计,应该是被化整为零喽。
倘若老天真的有眼,保佑胡适留下的102箱侥幸留存,原封未动完好如初,那才不知道该如何处置为好。北大当局要么装傻,视而不见,不置可否,要么就请示上级怎么处置。上级以及上级的上级极有可能虚以应之“酌情处置”。又倘若遵照老校长遗嘱扪心自问,自由了吗,有学术氛围吗,北大当局稍有自知之明,就会汗颜啊。弃之屋角,令之蒙尘,眼不见心不烦,只要不抓在手中,即使新鲜出炉的山芋也不会如此烫手的。 但时不时从旁经过,胀眼,闹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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