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关山雪满
图：来自网络
晚上在小区对面的学校吃饭时，偶然听到男女声部的合唱。凡是在中国上过学的人，几乎都能直觉般地反应过来：他们正在准备一场歌唱比赛，主题大概是爱党爱国，庆祝×××成立或回归××周年。
冬天真的来了，夜里的风已经凉的有些刺骨。昏黄的路灯下，树叶发出琐碎的声响，我正裹紧了身上的大衣，忽然听见年轻的声音从明亮的教室里传来，他们唱着：“让海风吹拂了五千年，每一滴泪珠都在诉说你的尊严。让海潮伴我来保佑你，请别忘记我永远不变黄色的脸······”
拎着包行色匆匆的我，仿佛突然间被什么击中了。他们在唱《东方之珠》，1991年罗大佑的版本。以“小河弯弯向南流，流到香江去看一看”开头，几乎每一句歌词都能与故乡、祖国、民族、家国命运这样的宏大主题相对应。
继续走在冷风中，我知道就在刚才那一瞬，学生们算不上美丽柔和的声音感动了我。“永远不变黄色的脸”，“回头望望，沧海茫茫”都几乎叫我哽咽。就是这样，太久违了，仿佛自己又变成那个第一次戴上红领巾在五星红旗下唱国歌的小女孩，她站得笔直满心骄傲，忍不住边唱边颤抖。
回忆里参加过不少次类似的比赛，印象最深的要数高二的那次“红歌大连唱”了。当时多半的时间都沉浸在理科习题中，于是每天下午从四面八方传来的歌声真算是生活的一抹亮色。隔壁班唱着“我们走在大路上，意气风发斗志昂扬/毛主席领导革命队伍，披荆斩棘奔向前方······”。对面班级的同学则嘶吼着，“黄河之滨，集合着一群中华民族优秀的子孙/人类解放，救国的责任,全靠我们自己来担承”。而我们班则选择了孙楠那首经典的《红旗飘飘》：“五星红旗，你是我的骄傲/五星红旗，我为你自豪/为你欢呼，我为你祝福/你的名字，比我生命更重要······红旗飘呀飘，腾空的志愿像白云越飞越高/年轻的心，不会衰老······”。记忆中每次唱到“腾空的志愿像白云越飞越高”这一句，每每都会望向窗外的蓝天，那时我们谁也没有开始衰老，以为今后的所有梦想真能像杨树顶端那朵白云一样越飞越高。
现在说出来或许是一件有点尴尬甚至可笑的事，但我确实曾为这些歌曲感动过，为了那旋律，更为了那写如今已分辨不出是身兼天下的大气魄还是······中二的歌词。“你的名字，比我生命更重要？”“人类解放，救国的责任？”“我们的道路多么宽广，我们的前程多么辉煌？”或许造成这种滑稽感的并不是歌词本身，真正滑稽的是我们的生活和遭遇吧。走出了纯真年代，再回头唱起这些句子，还有几个人能相信自己可以担负改变世界的重担呢？
在自己的中二年代，我是一个特别钟爱宏大叙事的人。具体来说就是念大学那会儿吧，凡事必要扯上“人类的命运”、“宇宙的意义”、“生命的终极”。听到室友们讨论班上谁比较帅的时候，我总在心里嗤嗤一笑，“呵，不能持续到150年后再谈的事情，其存在本身的价值就不大”。写小说的时候，更是必写大场面，车马喧嚣、钟鸣鼎食、三军待命，没有几个国家的兴亡起灭那故事还有什么可讲的呢？于是那个时候的我，尽管两手空空，也相信着：来到这世界，我必是要做一番事业的，虽然暂时还不知道要做什么。那时还以为真的会出现一个比我生命更重要的名字。叙利亚的战争是和我有关的，美国的恐怖袭击是值得关注的，抵制日货······这件事也得好好思考一下！那时，我还是会为国歌、团歌甚至是校歌感动恍惚的人。
于是，在这清冷的夜里，如同过去的我一般年轻的嗓音再次唱起来，那庄严宏大的歌：“让海风吹拂了五千年，每一滴泪珠都在诉说你的尊严。让海潮伴我来保佑你，请别忘记我永远不变黄色的脸······”，怎能叫我不驻足感动呢？毕竟我的生活，已经远离那种伟大很久很久了啊。
一步一步踏出去，歌声渐渐在风里飘散。于是五天后要交房租这件事还是涌上了心头，嗯算一算，卡里的钱还够撑到下个月发工资。现在的这份工作真的适合我吗，有前途吗？如果不是那么肯定，要换工作吗，做什么呢？想做什么又能做什么呢？马上就年末了，春节回去会不会又被念叨着找对象的事呢？要不要给家人带点什么礼物呢？想到这，又回到了最实际的经济问题上——我突然觉得夜冷的异常，不禁呵了口气摩挲双手，又插回口袋去。
走在高大梧桐守卫的小路上，路灯发出橘黄色的暖光，树叶在霜降之后早已变黄映着灯光，一片金色灿烂无比。我突然想起人生中第一首宏大叙事的歌，那是刚上一年级的时候唱的吧。那时老师还很年轻，一头黑发眼神清亮，他一边用手指敲击桌子打着节拍，一面温柔地唱着：
“金灿灿的星星，闪亮在队旗
金灿灿的火炬，高举在手里
金灿灿的队号，吹起了向往
金灿灿的阳光铺满大地
啊~我们的岁月，金灿灿
我们的生活，甜蜜蜜
甜呀甜~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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