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礼完后就是晚宴。
晚宴不过是些生冷素食。
蓝启仁生性呆板，吃饭也是板着脸，仿佛今天不是祭礼是葬礼。蓝曦臣，蓝忘机等也是一心一意地吃着饭，并没什么交流。
大人们默不出声，弟子们更不敢说话了。
蓝婉琴生性冷淡，在这种场合也能自若。
作为她亲妹妹的蓝婉嘉虽然平时大方，但此刻也是规规矩矩，就像被关进笼子里的猴儿似的，说话温声细语，吃饭也是细嚼慢咽。
整个晚宴的氛围都是冷冷的，在还没撤掉的白纸花的映衬下更显得冷清。
烛火摇曳，窗户禁闭，把窗外春天夜晚的热闹关住了，风也无法进来。蓝家人又静静的，只听得见筷子碰在碗上的声音。
蓝晏是最讨厌长时间端坐着的，久坐着就感觉凳子似乎在咬自己，简直是坐立不安。兼又是满桌的豆腐，青菜之类的素食，不是青色就是白色，蓝晏心情更加不好了，却不敢在面上表露，只好低着头，暗暗做出作呕的表情。
吃着吃着，蓝晏就真没有了胃口，只觉得胃里恶心，豆腐的酸味直冲到鼻尖。
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走。
蓝晏看了看周围，只有蓝婉嘉离得近一些。
“咳咳。”蓝晏轻轻地咳了咳。
坐在蓝晏邻桌的蓝婉嘉好奇地打量。
蓝晏趁机朝她递了个眼神，做着嘴型道：“什么时候结束啊？”
蓝婉嘉余光扫了扫周围的人，没人注意，借着喝汤的空隙，做口型道：“还早啊！”
蓝晏又问：“我能现在走了吗？”
蓝婉嘉摇了摇头，神色严肃地说：“不能，绝对不能。”
好吧，自己不能离席。蓝晏无奈地把筷子轻放在碗上，双手靠在桌旁，静静地看着碗上的花纹打发时间。
白色为底，青色花纹。
蓝晏眼睛跟着花纹一起旋转，内心越发烦躁。
看着桌上的白萝卜汤，蓝晏感到十分无聊。
他想象自己变成精卫鸟，在空中自由自在地飞，拾起石子去填东海。
忽然，蓝晏想起了许蒿今晚似乎要去烧纸。
蓝晏自然而然地想起了许蒿为他描述的画面：灯笼，星星，春虫，以及潺潺的流水。
不，还不止。肯定能依稀听见夜晚中夜莺的歌声，还能看见明亮的萤火虫。
这才是春天该有的样子，而不是像个器皿一样坐在这冷冰冰的大堂里。
就算是清明节烧纸，也不该是这般的冷。
蓝晏手指轻轻地在脸上拍打，思绪乱飞。
也是草长莺飞，花红柳绿的时候。
“魏爹爹，你在干嘛啊？”蓝晏趴在窗户上，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魏无羡。
魏无羡此刻蹲在院子里的地上，面前是一个火盆，旁边放着一叠黄色的纸。听到蓝晏说话，魏无羡回头说：“我在烧纸。试试吗？很好玩的。”
蓝晏也不懂，果真以为是什么好玩的，忙“蹭蹭”地迈着小步子跑来。
“诶。”魏无羡起身说，“小心别一个倒栽葱蹿进火里去了，烧成一只秃毛鸡就好笑了。”
蓝晏忙抓住魏无羡的裤子，真的害怕掉到火里去了。
“嘿！别把我裤子拽下来了。”魏无羡无奈地说。
“我要玩！我要玩！”蓝晏直勾勾地盯着魏无羡。
“哝。”魏无羡递过一小叠纸，“把它扔进火里就可以了。”
蓝晏抽出其中一张，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在火上。
刚想丢，那火燃得飞快，立马顺着纸钱烧到了蓝晏的手。
“啊！”蓝晏疼得眼泪立马流了出来，吓得把手里的纸钱全丢了。
“魏爹爹，这火咬我！好疼啊！”蓝晏哭着说。
魏无羡也是被惊到了，脱口而出：“很疼吗？”
说完，魏无羡就为自己的话感到无语。
这不是废话吗？小孩子被火烧了，能不疼吗？
蓝晏还在哭，高高地举起被烧伤的手。
魏无羡立马弯腰把蓝晏抱起，走进了屋内。
把蓝晏放在椅子上之后，魏无羡开始找烫伤药。
偏偏又找不到，蓝晏又哭得厉害，魏无羡也是慌慌张张的，一个柜子接一个柜子地翻来覆去。
“这个不是……这个也不是……不用的时候像耗子一样蹿出来，怎么用的时候就不见了。”
“院子里的火为什么不灭？”蓝忘机突然冷不丁地走了进来。
突然听到蓝忘机的声音，蓝晏突然想到自己功课还没写，吓得抽了一下鼻子。
“唉，先别说这个。”魏无羡说，“蓝晏被火烧到了。上次买的烫伤药呢？你放哪了？”
蓝忘机愣了愣，说：“没买过。”
魏无羡挑了挑眉毛，疑惑地说：“骗谁呢？我明明记得你买了……”
蓝忘机摇了摇头，示意自己真没有，走到蓝晏面前。
蓝晏呆呆地看着他——连哭也是小声的，不知道蓝忘机要干嘛。
“手给我。”蓝忘机说。
蓝晏也不敢问，不情愿地把烧伤的手递给了蓝忘机。
蓝忘机轻轻握住蓝晏烧伤的手指。
蓝晏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不过马上，蓝晏就感觉一股凉丝丝的气蹿进了自己的伤口，就像把手放进初春刚融化的溪水一样。
蓝晏不敢抬头看蓝忘机，只偷偷地瞥魏无羡。
魏无羡还在找：“不对啊……我明明记得……”
“咦？”蓝忘机松开手，蓝晏惊奇地看着自己的手指——烧伤的地方已经好了，连疤都没有留。
“下次别带他玩火。”蓝忘机生硬地对魏无羡说。
魏无羡靠在柜子上，心虚地说：“额……那啥……嗯……这个……”
蓝晏何等机敏，立马替魏无羡解围，说：“是我要玩的。不关魏爹爹的事。”
蓝忘机回头，看了看蓝晏。
魏无羡趁蓝忘机回头，向蓝晏投来一个痞气的目光，嘴角含笑，对自己这个懂事的儿子非常欣慰，并悄悄竖起了大拇指。
好样的！不亏是我教出来的，就是聪明！果然向着我！
蓝忘机抿了抿嘴唇，他早就猜到背后的魏无羡是什么样，似乎对蓝晏的撒谎不太高兴。
看着魏无羡，蓝晏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坏坏的念头，当机立断，忍住笑说：“不过我是看到魏爹爹烧什么东西，感到好奇。所以魏爹爹主动让我玩的。”
说完，蓝晏还无辜地眨了眨水灵灵的大眼睛。
软得像糯米的蓝晏此刻更是可爱，蓝晏软软地说：“蓝爹爹，你别怪魏爹爹嘛~”
魏无羡嘴角抽了
蓝忘机回头，皱了皱眉头。魏无羡的笑立马僵在了脸上。
等等……你小子是什么意思……
在蓝忘机的背后，蓝晏偷偷地对魏无羡做鬼脸，用手刮着脸，笑着悄悄地说：“羞羞。”
“是吗？”蓝忘机问魏无羡。
蓝晏很用力地点头：“是的！”
“诶！你！”魏无羡冲到蓝晏面前。
蓝晏秒换无辜脸。
“你怎么能让他烧纸？”蓝忘机说。
魏无羡甩了一个白眼，说：“怎么就不行了？”
“你说呢？”蓝忘机反问道。
魏无羡傲娇地“哼”了一声，也是心虚，说：“我看蓝晏好奇嘛，就让他玩玩咯。”
蓝晏点头说：“我是很好奇。”
“就是嘛。”魏无羡说，“你看嘛，又不是我的错。”
“可爹爹也不能惯着我呀。”
蓝忘机似乎在思考什么。趁着这个机会，饿虎扑食，立马把蓝晏压到床上，伸手挠他的痒痒，说，“胆子挺大嘛？嗯？你刚才说的什么？再说一遍？”
“哈哈！”蓝晏忍不住哈哈大笑，捂着自己在床上打滚。
“……”蓝忘机不知道该怎么做。
他觉得就是两个小孩子在闹。嗯，身高八尺的小孩子。
想着院子里的火还没有灭，蓝忘机走了出去。
一炷香后。
“哇啊啊啊！”蓝晏捂着撞在床上的头，哭得惊天地泣鬼神。
又怎么了？蓝忘机又走了进来。
“怎么办啊？怎么办啊？”魏无羡想去摸摸蓝晏的头，被蓝晏狠狠地打了一下。
魏无羡又想去看看蓝晏的头，蓝晏扭捏着不让魏无羡亲近。
魏无羡急了，对蓝忘机说：“蓝湛，你倒是说话啊。”
蓝忘机说：“我也不会哄小孩子。”
蓝晏的眼泪如春雨般绵绵不断，哭声如惊雷般轰轰烈烈。
这时候有人在院子里说话：“哎哟！蓝晏咋哭得怎么厉害啊？你们打他了？”
听这声音和语气，魏无羡就知道是隔壁啰嗦的姓华的大娘。
东家长西家短，哪里都有她，上能聊秦汉诸子百家，下能讲母猪产后护理，活脱脱是一个长舌妇，名字也符合本人气质——华劳。
听着蓝晏还在哭，华大娘也是壮了壮胆子，说：“我跟你们说啊！上次邻村那个……”
听着华大娘说话，蓝晏也不想魏无羡难堪，也知道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就捂住了嘴。
魏无羡忍着性子，说：“没呢！他头撞床上了，疼哭的！”
外头还在说：“上次邻村那个几岁的小娃娃，可不是他爹狠狠打他，结果……我跟你们说啊……”
“小孩子不懂事，大人就要教！”
“你打他，他会记着的，以后就不和你亲近了。”华大娘脚一跨，站在院子里就大声说话。
魏无羡捂着自己的耳朵，咬咬牙。
忍住……忍住啊……
“所以说啊……小孩子……”
蓝忘机看着魏无羡快要抓狂的样子，心里也是笑了一下，走到蓝晏面前。
蓝晏眼泪汪汪地看着蓝忘机。
蓝忘机弯腰摸了摸蓝晏的头。
“啊！好疼。”蓝晏皱紧了眉头。
蓝忘机撩开蓝晏的头发，果然看到一个小指指甲大小的小包。
“大娘，你不热么？回家喝口水再来！”魏无羡没好气地说。
“我是为了你们好。”
“好好好！我们好得很，先顾好你自己再说吧！”
“诶！我说你这人怎么这样！”
“我咋样？我怕你在院子里热死了没人收尸！”
窗外又出现了另一个女子的声音：“华婆婆，这么大太阳怎么站在院子里呢？我屋里刚做好熟水，快跟我进去喝吧！”
魏无羡瞥了瞥窗外，说话的女子穿着青色衣裳。
“你看他那个脾气！真是的，我好心，凭什么平白无故被他嫌弃！”
“大娘别生气，天太热了，跟我回去喝口水。”
华婆婆果然跟着她走了，一边走一边还在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什么。
魏无羡松了一口气，揉了揉耳朵，转身看蓝晏。
蓝晏被魏无羡看着，委屈巴巴地咬了咬下嘴唇。
“还知道不哭了啊？”魏无羡皱了皱眉头。
“对……对不起……”蓝晏搓了搓手指，说。
“别别别。”魏无羡摆摆手，“你是大爷，我惹不起惹不起。”
“魏爹爹是生气了吗？”蓝晏问道。
魏无羡长眉一挑，冷哼一声，转身就要出去。
看着魏无羡就要走出去，蓝晏拉了拉蓝忘机的手，想让魏无羡留下。
蓝忘机不紧不慢地说：“我刚才看见一条野狗在外面。”
魏无羡愣了愣，疑惑地说：“我怎么没看见？”
蓝忘机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说：“我看见了。”
“我也看见啦。”蓝晏说。
蓝忘机平时很少，或者是从不撒谎。魏无羡也是相信了，迈出大门的脚立马缩了回来，问道：“真的？什么颜色的？”
“没看清。”蓝忘机摇摇头，“你出去看看就知道了，应该没走远。”
魏无羡吓得立马跑回来坐在椅子上，说：“算了算了。外面太热了，我还是不出去了。”
“真是的，这村里养那么多狗，每天叫来叫去的，烦死了。”魏无羡小声嘟哝道，一边说一边还看着窗外，“你说那狗不会跑进院子里来吧？”
“嘶——”蓝晏摸了摸自己的头，疼得闷哼一声，“魏爹爹怕狗吗？”
魏无羡嘴硬道：“怎么可能！不就是一只狗吗？有什么好怕的！”
“那我们养一只吧？”蓝晏问道。
魏无羡立马摇头，说：“别别！我怕……额……我怕狗随地拉屎，多脏啊！”
蓝忘机看着魏无羡怕狗又不敢说的样子，难得地笑了笑。
“诶？蓝爹爹是笑了吗？”蓝晏好奇又有点兴奋地说。
魏无羡也凑到蓝忘机面前，兴奋地说：“你是不是笑了？你是不是笑了？我看到了！你再笑一个我看看。”
蓝忘机皱了皱眉头，一把把魏无羡推开。
蓝晏看着魏无羡，偷偷地笑了笑。
“我看到了啊！”魏无羡说。
“没……我没笑！”
魏无羡耸了耸肩，坐在蓝晏旁边，说：“还疼不？”
蓝晏乖巧地摇了摇头，说：“不疼了。”
魏无羡摸了摸蓝晏被撞的地方。蓝晏立马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还说不疼。”魏无羡说，“下次再说谎就打屁屁。”
“我刚才是不是惹爹爹生气了？”蓝晏看着魏无羡的眼睛。
魏无羡敛了敛眸，很和气地说：“小孩子哪有不惹大人生气的。”
“对不起。”蓝晏说。
魏无羡叹了一口气，把蓝晏抱到自己的腿上，说：“没事。蓝晏还是个很乖的孩子。”
这时候，有人敲了敲门。
“谁啊？”魏无羡此刻还抱着蓝晏。
蓝忘机走去开了门。
“我刚才听到蓝晏在哭，所以过来看看。”门外是刚才的青衣女子。
“是绵绵啊？”魏无羡热情地说，“进来坐坐吧？”
绵绵摇了摇头，笑着说：“不了不了。我就是过来看看。”
蓝晏说：“我已经没事了，谢谢绵姨关心。”
“好的。我就说嘛，蓝晏那么乖的孩子。”绵绵又递给蓝忘机一个罐子，说：“这是我做的熟水，你们也尝尝吧！”
蓝忘机也是接过了，说：“谢谢。”
“华大娘还在我那里，我就先回去了！”绵绵理了理鬓间的头发，离开了。
“慢走啊！”魏无羡说。
蓝晏从魏无羡的腿上跳了下来，跑到蓝忘机旁边，看着他手里的罐子，说：“我想喝！”
魏无羡也起身，兴奋地说：“蓝湛，快！”
蓝忘机不为所动，说：“人家才刚走，有你们这样的吗？”
魏无羡耸了耸肩，说：“人家的好意当然不能辜负啦！”
蓝忘机说：“待会儿做一罐还礼后再喝。”
“我们怎么会做？”魏无羡瞪着眼睛，问。
蓝忘机面不改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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