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她有清晰的记忆开始,爸爸和妈妈就已经没有正式工作了,而且,他们的家也已经“安在了轮子上”。
风在耳边呼呼响着,夹带着浓烈的油菜花的香气。这种香气是卖小麦一家很熟悉的。自从两年前搬到枫叶正以来,每年他们都会有很长的日子罩在这暖烘烘的香气里。那香气总是让人昏昏欲睡。
滨河路上长着一排年代悠久的法国梧桐,梧桐树叶间透着鞋,细细碎碎的风,好像滨河路在温柔的低吟浅唱似的。在这个拥挤的城市里,哪怕是再浩荡的风,也被那些挨挨挤挤的楼和树分割成了千丝万缕,变得羞羞怯怯的。不像小镇里的风,虽不及旷野里那样粗放,但毕竟是爽爽利利的,夹带着青草的气息穿堂而过。
天正阴者,太阳害羞地躲在灰扑扑的云层后面,阳光像是给摔过了,稀稀拉拉地掉下来。麦小麦想起小镇上的阳光,到了这个季节云就淡了,太阳一出来就光华四射,无处不在。心情不快活的时候,被这样的太阳一照,就能舒朗活络起来,仿佛阳光是一种强有力的兴奋剂。
麦小叶的心里有什么地方轻轻的动了一下,有那么一个瞬间,一个可怕的想法,像一只黑鸟从麦小叶心头掠过。那也许是一丝惶惑,一点儿毫无缘由的紧张。但同时又有一种更清晰的力量,把所有的惶惑和紧张压了下去。
而那个不祥的黑鸟也同样地在麦小麦心里扇了扇翅膀。
麦小叶一直沉浸在一种忧伤的情绪里。那种忧伤很像以前出于好奇喝了爸爸苦丁茶,很苦,那苦味在舌尖久久停留,慢慢地化作了一缕犹犹豫豫的清香。当然,这种味道不是小孩子所喜欢的。
她(麦小叶)只是觉得胸口有一点点堵,好像塞了一小团棉花。那种感觉以前也曾经有过,比如睡觉前被大人责骂过了,或者考试的前一天没有复习好,心里就会忐忑不安。
当他(朱彼得)做出那种鬼鬼祟祟、偷偷摸摸的样子的时候,他那长相的缺点就更加表露无疑了。让他心里耍些小计谋的时候,两条短短的眉毛就会蹙到一起,活像一对小胡子;当他小看别人的时候,本来分的很开的眼睛好像距离更远了 如同隔了一道台湾海峡。
话题越扯越远,几乎到了炸锅的地步。
可是这话在麦小叶听来,却如同一只灰扑扑的不祥之鸟轻轻的落到了她的心上。
这个念头反复出现,像一只交响乐的主旋律贯穿始终:开始是虚无缥缈的、空灵的长笛前奏,轻语着一种暗示;接着是逐渐清晰的弦乐,加强了确定性;最后是管月压倒一切,势不可挡,几乎就成为现实了。
那个秘密却似乎总在捉弄他们。眼看着就淡忘了,眼看着生活已经运行到了正常的轨道上了,总是在这个时候,忽然的跳出来,把他们平静的生活搅得一团糟。
苏月芊从一片嘈杂中躲出来,却依旧没有甩掉这两天挥之不去的忐忑。
这句话,麦小麦在心里憋了很久,一直没敢说出来,或者说从来没有勇气承认。现在,它经陈冰冰的嘴说出来,就好像一直涨的太满的气球给戳了一针,那气球才慢慢松缓过来。
刚才陈冰冰说的话,像一只闯进树林里捣乱的小獾猪,把宁静的空气弄得一团糟。
不知道从哪里集聚起了那么大的胆量,她的头脑里一片空白,只知道自己像头小狮子一样跳将起来。对着那人裸露着的手臂狠狠地咬了一口。那人哇地惨叫一声,手一松,麦小麦趁机拖着麦小叶就往弄堂里跑,一边跑一边觉得自己腮帮子在隐隐作痛。
她隐隐预感到,他们这个轮子上家又要开始飘了。
麦小叶愣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只觉得轰地一下子血液全涌到了脑袋里,她还听见了自己咚咚的心跳,更可怕的是那汹涌而来的无边无际的委屈和恐惧。
麦小麦觉得头昏,一种苦涩的失败感像毒气一样包围着她。她所做的一切都还没见眉目,就都前功尽弃了。
沿路有一些居民住宅,傍晚的灯光从每户人家的窗户里射出来,撒在玻璃窗上,灯光、飘动的窗帘和电视机的蓝色荧光营造出一种属于家的氛围,给一切抹上了一层柔软的色彩。每一家的灯光都意味着父母已经下班回家了,孩子放学了,一家人聚在桌边吃晚饭,或者歉意的靠在沙发上看电视。
M市的夜晚有些奢靡和暧昧的味道,这种情致反而会让人产生不安定的感觉。庞大的城市犹如带上了一副面具,藏掖住所有的秘密,也让异乡人的心头涌起莫名的伤感。
太阳被云层遮盖了,仿佛照着一层薄薄的棉絮,于是每一缕光都非常柔顺和有质感。若是那光落在了楼宇上,就是一件庞大的柔质披风;若是落在草坪和路面上,它就成了一只无所不能的画笔,画出形状不一的图案,弯弯曲曲的细蚯蚓,花一样的树影,蠢蠢笨笨的大象……
她(余亚)披着肩宽大的洗得泛白的呢大衣,头埋在翻起的大衣领子里。她看上去更憔悴了,像荒原上的一株枯草。是的,就像一株孤寂无助的枯草,尽管她的身后是城市热闹繁华的背景。
恐惧又攫住了麦小麦,她心里直发毛,好像有虫子在心窝里蠕动似的。
M是落了京东的第一场雪,那学校的羞羞答答,还没等裹上树枝,就悄没声息地融化了。冬天的城市也没什么看头,绿色悄然隐退,到处是萧瑟景象。霜在清晨的屋檐和街角闪烁,天气越来越冷,寒冷中带了湿湿的寒气。
那封信揭穿了一个她从未想到的秘密!这个秘密好像一道闪电,划破了阴云密布的天空,又仿佛有冰凉的雨点把麦小麦浇了个透湿。她懵了半晌,一直没办法让那些像落叶一样乱飞的念头停下来。
麦小麦看了一眼妈妈,她正捧着她的蓝边碗,心不在焉地吃饭。她看上去很伤心,好像揭穿的不是一个秘密,而是她心上的一个伤疤。
妈妈这样看着麦小麦,她是那么温和悲伤,她看懂了妈妈无奈忧伤的眼神。
妈妈的眼睛还让麦小麦想起一只软软的布玩具小鹿的眼睛,时候麦小麦总要抱着它才能睡着。
弄堂里有一只猫,静静地蹲在一颗光秃秃的大柳树下,它绿色的眼睛看着他们,轻轻地呜咽了一下。
“再见,麦小叶。”话音未落,那扇沉重的车门在她们中间吱呀一声,慢慢地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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