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冬天,隔壁村的戈大爷不知道从哪弄回几个四川女人的消息一下在村里传开了。我爷爷东挪西凑花了三千块给吊儿郎当,不干一点正事的三叔买回个媳妇。那年三叔二十七岁,三婶十七,我十六。
当天夜里妈妈和奶奶做菜,一家的男人和戈大爷在西屋喝大酒谈感激,而我被派去东屋看着三婶,怕她跑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看着他,只顾自己趴在灯下心不在焉的写着作业,三婶坐在炕沿边一动不动的环顾着四周。许是坐累了她突然凑到我跟前跟我说话,她说的话我一句也听不懂,我一个劲问她说什么,我说的他也一句听不懂,两个人噗嗤一声笑了。三婶长得挺好看的只是全身上下脏的厉害,头发像个鸟窝一样胡乱的扎着一堆辫子。说话听不懂我试着用写字和她交流,发现三婶似乎也不认识什么字,于是我自顾自的又开始写作业,三婶无聊拿我打草稿的旧日历画起了小人。中间好几次三叔隔着玻璃趴在院里的窗台上,看他未来的老婆长什么样。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爸妈带我回了家,接下来的几天家里人都在为三叔的婚事而忙着,而我继续看着三婶,监视她的一举一动然后告诉家里的大人。一来二往的我们也慢慢的听懂了对方说话。并且当起了他和家里人的翻译官。三叔是个十足的混蛋,好吃懒做,坑蒙拐骗样样会,家里人拿他没办法,可三叔却很是疼爱我这个小侄女,听说其他几个被卖来的姑娘因为不听话被那几家人打的很厉害,我便央求着三叔千万别打三婶。
他们结婚后,家里人依旧不放心三婶,就怕三婶跑。有很长一段时间在三叔各种好处的利诱下,我做着盯梢的工作。三婶也便成了我的玩伴,我们一起找布头缝沙包,拔了鸡毛做毽子,一起去放牛,有时候玩疯了牛回家了,我俩还没影踪,回去免不了要挨上一顿骂的,我便自告奋勇的揽下所有的责任,就怕三叔这个无赖打三婶。后来我到镇上去读书了,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少了很多,三婶也怀孕了,她说她想家,我便好几次帮着三婶写了家书偷偷寄回她的老家四川,或许是地址不对没收到,也或许是村里大队扣了回信,反正三婶在很长的时间没跟家里的人联系上。
我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但每次回去远远的就能看见三婶站在院里的猪圈墙上等着我,等我进了家门她便把她能拿出来的所有好东西都给我看一遍。后来我又读了高中上了大学,回家的次数更少了,三婶先后生了两个孩子丽丽和亮亮。慢慢的她也和我母亲一样开始带孩子做饭伺候一家大小,妯娌之间因为爷爷奶奶帮着这家不帮那家,鸡毛蒜皮的事闹了不少的意见,关系也不是很好,我们的来往也越来越少。三叔依旧好吃懒做,他家的农活就全靠三婶一个人打理。政策一天天好了,政府解救过几次这种买卖人口过来的媳妇,同批卖来的姑娘跑的跑,走的走,最后村里就留下了三婶一个外地人。三婶很勤快日子过得也算富裕,攒了钱便央求着三叔和他回老家探亲。家里人都怕三婶一去不回,硬是各种理由拖着不让去,后来三婶便和三叔开始打架,半个月睡着不起炕,不管孩子、不管牲口,也不管地。丽丽、亮亮饿的哭,院里牲口饿的嗷嗷叫,没办法三叔只好答应了。离家七八年的三婶回了老家,走了没半月就回来了。我问她为什么不多呆几天,她说住不惯 ,想孩子、惦记地就回来了。
丽丽和亮亮渐渐都长大了,他们有了外孙当了姥姥姥爷。可是三叔依旧懒,三婶还是起早贪黑的忙着照顾外孙照顾家,有时候也接她的父母来家里住上一阵。日子过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吧!后来我远嫁了,她会逢年过节给我捎来家里的土特产,我回村里也会赖在他家吃上几顿饭,有次我开玩笑的问她,三叔这样懒你为什么不跑,她笑着说“这个老东西他在惹我,但凡有个下一次我一定跑”。丽丽马上说“我妈这话都说了二十年了,我都不怕了更别说我爸爸了”,一家人哄堂大笑。
我们都在各自的生活轨道上各忙各的,远嫁的闺女总是特别的思亲,有时候我想家了,生活遇到困难了,我就老想起三婶,然后打通电话和她唠叨半天。三婶那南北结合独特的口音总能让我开怀大笑。她说“你婆家又没人看着你,你为什么不跑”。是啊,我为什么不跑。我也慢慢明白了当初三婶为什么不跑。我们虽然隔着辈分,可用眼下时髦的话说更是一对好闺蜜,又到秋收时节了,三婶又该忙了,我也写了半天该去上班了。但和三婶的故事又会有新的篇章,新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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