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青山晓云
白墙红瓦墨绿色的玻璃窗,竖看有七八排,横看也有七八户,户型外饰一样,都是别墅小洋房,整齐划一地排在公路的左手边。这是附近拆迁户的小区,前几年搞新农村建设,村子里原先零零落落的人家便搬到了一起。
三叔家便是其中之一。三叔的房子在第一排别墅的最西边,和其他的拆迁户一样,房子是村里按规划图统一建造的,连墙面和玻璃的颜色都是按着要求装修的,房子带一个小院子,三叔将路的一边种了菜,一边留着空的水泥地面,农村里,需要翻晒的东西很多。现在,院子的水泥地上就晒着半干的覆盆子,青青涩涩、干干瘪瘪的,这些覆盆子是在自家田地里摘下来的。
搁在以前,采摘覆盆子需要到杂草丛生的荒山上去找,这几年,覆盆子的价格一路飙升,往年不起眼的野果果现在成了香饽饽,一拨拨的村里人开始到山上去寻找覆盆子树,于是两三年功夫,家家户户都在自家的田地里种上了他们眼中的“摇钱树”。这样一来辛苦倒是避免了不少。
一阵幽幽的香气从厨房里飘过来,老式的灶台上,木制的锅盖紧紧地扣在锅上,锅盖的边缘冒着缭绕的烟气,锅盖上放着两碗菜:一碗红烧土豆、一碗碧绿的莴笋,锅旁水罐里的水开了,突突突地响个不停。
三婶坐在灶洞口,出神看着灶洞里已经燃尽的火,忧愁布满了她的脸。三婶刚刚接到了电话,电话是她娘家侄子打来的,侄子说,要搬新房了,接姑姑姑父们喝酒。
这已经是三婶今年接到的第四个喝酒电话了。
上个月,她妹妹在城里买房办了乔迁酒,上上个月她大姐的儿子添了二胎,再上个月,她二姐姐女儿出嫁,为这些事,三叔已经在家里骂骂咧咧了很多次,虽然最后都随了礼,但是一想到三叔那恨恨的骂声,三婶的心头还是收得紧紧的。
三叔出门卖青梅去了,今年青梅的价格不错,这个以前价格低到无人问津的果子,今年居然涨到了6块钱一斤,三婶记得三叔是开开心心出门的。
“等他一回来我就跟他提这事”三婶想。这么想着,三婶又去柜子里摸出了三个鸡蛋,篮子里还有刚剥出来的新新鲜鲜的豌豆,这个菜,本来要等到读高中住校的儿子回来才会烧的,现在三婶打算给晚餐加个菜。
一会儿的功夫,院子里响起了突突的摩托车声,三叔回来了,三婶的豌豆鸡蛋汤也烧好了。她关好煤气,将蛋汤盛在汤盆里,黄黄的鸡蛋像金子、绿绿的豌豆像翡翠,这碗汤应该叫黄金翡翠汤,这样想着,三婶便笑了,心情也随之轻松了不少。
三婶出门,三叔已经停好了摩托车,摩托车上挂着两个满满的大袋子。
三婶的心一沉:“怎么又驮回来了?”
“真是气人!”三叔走进门,拿起水杯倒了一杯凉茶,仰着脖子咕嘟咕嘟大喝了起来,三婶注意到,三叔青筋爆出的手背上还有刮伤的血痕,喝了几大口水后,三叔叹了一口气,“哎!”
“怎么了?”三婶小心地等着三叔的回答。
“真是气人”三叔眉头紧凑,“说好的6块钱一斤,结果到了那儿,人家说我的青梅太小,只给3块钱的价,这不是欺负人嘛,你说气不气人?”
“怎么这样,相差一半的价呢”三婶的心里也跟着不舒服起来。
完了,没法开口了,三婶在心里叹了口气。
“饭好了没?饿死了”三叔一边说着一边往厨房走。
“好了好了,吃饭吧”三婶赶紧走到三叔的前面,准备开饭。
“老三”三婶刚把盛好的饭端到三叔跟前,三叔的大哥走进院子叫道,“你这个覆盆子卖不卖?”
“还没干,还要再晒一个太阳”三婶走出来笑着说,三叔也放下碗走了出来。
“有人收啊?”三叔问。
“刚刚村子里来了一个人,说收覆盆子,要的量还蛮大的,新鲜的、半干的都要”大哥说,“大家都拿过去了,怕你不知道,我过来告诉你一声。”
“什么价?”三叔问。
“40到120”三叔抓了一把地上的覆盆子,在手上揉了一把,细细毛毛的灰粘了一手,“你这个晒得差不多了,人家要得急,你去说说,能卖个好价钱的,就在村委会那里”大哥说着便出了门,“你们快点,一会儿他们要走了。”
三叔三婶二话不说,赶紧拿起畚斗,将地上的覆盆子畚起来倒入编织袋中,俩人配合默契,一会儿的功夫,地上的覆盆子全都收拾进了编织袋,三婶又从家里拖出一个装了一半的编织袋。三叔将摩托车上的青梅拉了下来,放上覆盆子,骑上摩托车,突突突的就出了门。
三婶拿过面盆,在水泥地面上洒了些水,又拿起扫帚打扫覆盆子晒过后留下的灰尘,“要是覆盆子能卖个好价钱,我娘家的事也就好开口了”三婶有些愉快地想。
半个小时过去了,40分钟过去了,三叔还没有回来,三婶正准备关上门去看看,三叔的摩托声由远及近,三婶抬头看去,三叔神采奕奕,精神焕发。三婶也跟着开心起来。
“怎么样?”三叔的车还没停稳,三婶急忙上前问道。
“今天运气好,我去的时候人家收得差不多了,新鲜的也不要了,在那里挑挑拣拣的,还有好几户人家的都没收”三叔笑呵呵地说。
“那我们的收了?”三婶也笑着问。
“要不说运气好呢?”三叔神秘地说,“人家都说收够了收够了,结果临走的时候,看了我的一眼,说我家的果子个大,摸了一把,就按干货的价全收了,哈哈!”
“一百二?”三婶还是不放心地问。
“可不是”三叔拍了拍自己的鼓鼓囊囊的上衣口袋,“钱都在这呢”。
三婶发自内心的笑了,“好,好,真好。”
“这个汤不错,”三叔舀了一勺豌豆鸡蛋汤倒在碗里,“儿子不在家,我们也要改善改善伙食的!”
“嗯嗯,”三婶想:现在应该可以开口了。
“那个”还没等三婶张口,三叔说,“上次给你的2000块钱还在的吧?”
“在的,干什么?”三婶有些不解。
“给我,”三叔说。
“你要做什么,不是说给我买菜的吗?”三婶的心又收紧了。
“之前卖茶叶还有几千块钱在家里,今天又卖了两千来块,,加上你那个,正好凑个一万,明天存到银行去”三叔扒拉了一大口饭,吃得有滋有味。
“那两千不是说好买菜的吗?”三婶有些着急。
“买菜你别急啊?”三叔说,“明天再把青梅拿去卖,不是又有个几百块钱嘛?”
“几百块钱够买什么?”三婶几乎是叫起来。
“你还要买什么?”三叔脾气上来了,“现在院子里的菜都起来了,就是儿子回来,能买多少菜?几百块钱够了!”
“那儿子生活费呢?”
“这个不用你操心,”三叔说,“开学的时候他的这笔钱就单独留出来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三婶一时无语,她想了想,要是再不开口,等到他把钱全部存到银行,那就不好办了,没有办法了,豁出去算了。
“你把钱都存到银行,手头一点闲钱都不留,要是有个什么急事怎么办?”三婶忍着性子说。
“接下去不挣钱了?不是还要挣钱的啊?”三叔瞪了她一眼,“接下去能有什么事?”
“有没有事你怎么知道?”三婶板着脸,“人情往来的份子钱你总要备着点吧?”
三叔楞了一下,刚伸到土豆上的筷子停了下来,他看着三婶,“还有什么份子钱?”
“是不是你娘家又要搞什么事情?”三叔带着一脸的问号。
“下个星期大崽家房子出水”大崽就是三婶的侄子,这话一出口,三婶觉得轻松多了,是风是雨,管不了那么多了。
一片寂静,三叔没有说话,他拿筷子的手停在汤盘里,他的鼻孔里发出粗重的呼吸声,他的肩膀随着呼吸上下起伏。
突然,“啪”的一声,汤盘坠地,三叔怒气冲天,“还日子还要不要过了?你娘家都是什么人?为什么就你娘家事多?”
三婶站在灶台边,一言不发,汤盘里圆溜溜的豆子顺着汤液一个一个滚到她的脚边,泪水在三婶的眼里打转,很久没有响动的水罐这会儿又死灰复燃般地发出“咕噜”一声,随着响声,泪水从三婶的眼角滚落了下来。
“这钱是大水冲来的吗?这么毒的太阳,我在山上摘青梅,累得要死还没卖掉?你以为这是容易钱吗?”三叔越说越激动,声音越来越响,话也越来越难听,“你自己算算,今年光是你娘家喝酒就随了多少礼?上个月你妹妹家随了六百,上上个月你二姐家随了六百,你大姐的女儿结婚——”
三婶一句话也没有说,一个人在厨房里抹眼泪,她不知道怎么说。娘家事多她承认,可村里人做事不都摆酒吗?男人的钱来得辛苦。她也知道,她身子不好,干不了重活,只能做做家务,家里的力气活都靠男人来做。
三婶越想越委屈,要是其他人的份子也就算了,可这是自己娘家的事,能不去吗?要是不去,以后这兄弟姐妹还走不走了?
去,一定要去!三婶想。男人不拿钱,我就自己想法子挣,明天我就去摘青梅。
三叔还在唠叨,三婶默默地收拾起地上的碎碗和那滚了一地的蛋花、豆子,绿的绿,黄的黄。
第二天一早,三婶准备出门的时候,三叔已经出门了,桌子上放着几张红红的钞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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