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现住所据统计是全国自杀率最高的地域没有之一。归咎其原因多种多样,其中之一常被说是日照时间短,常年遍布阴云导致的。
之所以提到这个,是因为今天难得青空大好,流云可见。然而我却蜗居在狭小的书桌前翻看自然主义文学的相关书籍,回过神来看向窗外时,早晨洒满那遍布杂草的庭院的阳光已消失殆尽,就连夕阳都已退到山的另一边去了。隐约泛着蓝光的傍晚天空,还零散地能窥见一些流云。
把数本大部头的相关书类推到桌角边,小屋里老旧的冰箱发出制冷时的噪声喧嚣不止。我感到一股不可名状的焦躁。
试着分析这焦躁从何而来,一方面我或许是渴望在难得可见晴空的日子里四下走走,另一方面大概来自于,‘想在自然主义文学的研究书内找到可用的小说技法’这个欲求没能实现。头脑昏沉,刚放下书,方才看过什么就全忘了。
自己不过看过四五本自然主义文学的名作,就想着了解其技法和窥见其真谛,到底是太过自大了。由我来谈或许不大合适,但还是装作一副理智清明洞彻事理的模样,写一点于自然主义文学相关的条条框框,就当做纪念难得的晴天吧。
在这里提到的自然主义文学省略了最为关键的‘日本’二字。全称叫做‘日本自然主义文学’,如若不加这两字,意义就不大相同了。日本以外的自然主义文学我不大了解,但到头来的理念大抵相同,主要的概念是‘写实主义’——既描写真实,拒绝虚构、美化。
日本的自然主义文学继承欧洲的观点后,最初却是由浪漫抒情式的作品表现,之后又变为写实主义中附加社会批判,又演变成赤裸的告白文学。
‘自然主义文学’一词最早由森鸥外译成日语,当时其意味还甚是暧昧。
由1906年岛崎藤村自费出版的《破戒》一书开始,才成为主流文学,活跃期却又短命,只维持到1911年左右。
抓着理论知识不放,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实在无趣,作为我个人,还是喜欢胡说八道式地谈论方式,因为这样方便连接我那浅薄的知识。
关于日本的自然主义文学,国内已经不再有什么人爱读了,作为代表作家的田山花袋、岛崎藤村、岩野泡鸣、德田秋声、国木田独步等人的作品,也少被翻译成中文。至于我为何对这百年前古旧的外国文学潮流感兴趣,原因又有几个。
一个是我爱读,且近来被无限放大、不断被误解的日本‘私小说’作品译本层出不穷,甚至有不少与其无关的大众文学作品也挂上了‘私小说’的名号。而‘私小说’的前身便是自然主义文学。
另一个是我前几个月,试着写了一篇小说,想要模仿田山花袋的名作《棉被》。为数不多爱好纯文学却又不怎么读日本文学的朋友读过后,好奇地去查田山花袋,提到花袋所著的《露骨的描写》这篇随笔式的创作技巧文章。
作为小说以外的技法书,花袋还写过《小说作法》一文。在小说之外,这些书我是不常看的。偶然提到后,带着些许的兴趣和更多的功利心读过后,在这里可以肯定地说——是浪费了不少的时间。
以田山花袋为代表,其主张的‘露骨的描写’,在现在看来不过是理所应当的事情。总结起来就是‘描写作者的心绪,想到什么就写什么。不加以技巧的辅佐,露骨的写,大胆的写。’
事实上我们现在回头去看过去的小说技法,似乎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作为日本近代文学的起点,最早呼吁文言一致的小说理论书,是坪内逍遥的《小说神髓》,国内有刘振瀛译、上海译文出版的版本。很薄,小小的一本。我在接触文学史之前同样是想以其作为小说学习资料读过后,事到如今已经近乎全部忘了。
《小说神髓》的主要思想总结起来也不繁杂,说是‘小说主要在于描写人情’。这里所用的‘人情’一词并不是我们常用的那个‘欠你一份人情’的意思,而是指‘人的情欲(思维、欲求)’。现在想来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话说回《露骨的描写》。当时文坛大家有尾崎红叶、幸田露伴、坪内逍遥、森鸥外、二叶亭四迷等人,被称为‘红露逍鸥’的时代。写法仍偏文体,所写小说也注重浪漫风格,被田山花袋称为理想小说、观念小说,并说那是‘抹齐了白粉装饰的镀金文学’。
花袋坚持‘露骨的描写、大胆的描写,不加以技巧、甚至支离破碎的描写能使文学进步。’
当然从现在去看,《棉被》的描写一点儿也不显得支离破碎和不加技巧,说到大胆与露骨,也是从当时的社会背景去看才显得突出。
花袋的著作代表他的理念,能否说是正确,实在不好下定论。花袋当时甚至批判夏目漱石,说不知道漱石的小说在说什么,没有趣味。我记得说的是漱石的《春分过后》。
以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与罚》和卢梭的《忏悔录》为范本,写成的露骨告白式自然主义文学作品,在那之后又成了日后日本文学所特有的‘私小说’的范本。
谈一谈自然主义文学在国内的译本吧。在我所知的范围内,现在还能买到的自然主义文学译本实在是寥寥无几,作为‘私小说’出版的有田山花袋的《棉被》,德田秋声的《假面人物》是可以买到的,但也都是零几年不算新的译本了。
再更旧些,追溯到上个世纪的话,倒是出过不少岛崎藤村的小说,但到现在都已买不到了。作为小说以外,自然主义文学还有种叫做‘写生文’的读物,代表作似乎是可以买到的,有如国木田独步的《武藏野》,岛崎藤村的散记集《千曲川风情》。如名字一样,是单纯描写自然环境,以写生一样的方式书写自然的文章。论及趣味性,身在海外的我们很难从文字中窥见美丽风景的真实面貌,在我看来,实在是难以称为有趣的。
作为小说,能看的少之又少,虽买不到《破戒》但好歹可以看到《棉被》,可以以此来窥看自然主义文学的全盛时代。也能买到德田秋声的《假面人物》,同《棉被》是同一系列。但单从我的意见出发,自己无论如何无法理解德田秋声文学的趣味,他所写的自然主义文学不管怎么看,都显得太过客观,而听不见嘶吼的声音,是我所不喜爱的。
自然主义作家所具备的特性有很多,其中值得拿出来说的,就是他们多数都属‘悲观主义’。从而导致客观的写实文,总也变成描写生活黑暗面的作品。这也也未尝不是好事。
有一位叫做永井荷风的作家,擅于写游记,又在海外多国生活过。他所处时代的跨度很大,作品生涯也很长。诸如这般的作家还有谷崎润一郎和川端康成,这类作家是难以归类到某个主义中去的,因为每个时期的作品风格都不相同。
三人在现在都统称为耽美派的代表作家,在明治末大正初时,永井荷风作为自然主义文学的支持者发表过一些文章,其中有高呼应写社会黑暗面的作品。
我爱读的旅日作家李长声先生,就很喜欢永井荷风,常在他的散记里面提到。我也受其影响看了一些。永井荷风从海外回到日本后,热爱在富有老江户情怀的巷子里游走,写了很多散记。然而作为外国人,无论如何无法把他所提到的准确地名和真实的街景联系起来,到头来还是因着知识不足无法体会其之乐趣。
永井荷风的作品似乎在最近出了很多翻译,近两年日本文学被翻译的频率变高了很多,很多作品也被再次翻译成册,比如志贺直哉的《暗夜行路》,就在去年重又由南海出版社译后出版了。
我的购书单里添了不少初出的译本,有如谷崎和芥川龙之介的中国游记、夏目漱石的《文学论》、乱步的少年侦探团系列、以及方才提到的永井荷风的几本,甚至于有整套的江户文学名作曲亭马琴的《八犬传》——我也只听说,至此之前从未想过要看。
如果想要了解自然主义文学,大概可以《棉被》,以及新译的永井荷风《地狱之花》等作品入手,再以岩野泡鸣的《沉沦》作为收尾,便可稍微理解自然主义文学的盛衰。
从庞大的自我入手,写赤裸的告白一事,总有由盛至衰的轮回。自然主义文学是,私小说也同样如此。在平稳的时代里,自我显得无比重要,可一旦时代开始变动,个人的安微和思绪就倏忽变得微不足道、不值一提了。当下高呼人道主义、理想主义的人,不知等到社会开始动荡——希望不会有这样的时候,他们会以怎样的姿态面对,以怎样的面目示人?希望他们仍能保持人道主义、理想主义的面孔。
窗外的世界已完全入夜,远处高架桥的路灯闪着炽热的白光,如果明天还是少见的晴天,我打算放下无用的研究书,四下走走。话题渐渐偏离开自然主义文学,我那浅薄的知识也快要跟不上了,也就打算在此停笔,不再多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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