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小镇的时间越久,每年回去的次数也变得越少。
年少时,每年寒暑假都会被送回镇上奶奶家呆一阵子,如今,能保证的,也就是不管那一年多么忙碌与艰难,春节也一定回家过年了。
原本计划除夕前再回小镇的,结果寒假兼职工作迟迟没有找到合适的,气温很低,舍不得开空调,也就只能裹在被子里取暖,看着屋外的暴雪天气,新闻里还在一遍遍地强调着这是几十年一遇的大雪。
想起2008年那个寒假,也是这样的时节,也是这样的天气,那时候,我还在小城准备着中考。
这一转眼,10年了。
思乡,愈加浓烈的思乡,我想念那个小城的街道,想念寒冬早上巷子口那一碗碗热气蒸腾的汤粉;想念每一场雪后小镇素白的沉寂,想念家家户户那火红的炭火,想念炭火边那一张张红扑扑的脸……
我深知小城和小镇都在一日日地变化着,变得越来越陌生,我也变得越来越像异乡客。
索性放弃了兼职计划,定了回家的火车票。
大雪造成了武汉到小城这一条线路的全线延误,下午一点多的火车票,直到晚上7点半才到达小城火车站。下了车就看见铺天盖地的雪,武汉是断不会沉下来如此厚重的雪的,这种雪,是我家乡的味道。
站台上铺上了红地毯,以防沉雪的大理石地面摔伤乘客。
我给武汉的朋友发了张红毯的照片,打趣说,你们看,我的家乡用红毯在迎接我。还在发信息的功夫,旁边就有一位抄近路的中年男人拎着行李箱屁股着地摔倒在了大理石地面,他一边笑着爬起来一边尴尬地解释,“哎,妈呀,真滑!”我抬头瞥见好多看过去的乘客,也都一边见怪不怪地笑,一边放慢了自己的脚步。
天已经黑透了……
我慢悠悠地向公交车站踱着,出站口拉客的黑车司机一边搓着手一边热情洋溢地吆喝,四周,充斥着乡音。
“市内一人20,上车就走,装了防滑链了啊。”
“何店,何店镇有人吗?”
……
暴雪,只是将每次出站的场景渲染地更加热气蒸腾。少了平日的市侩气息,反倒在这个暴雪的夜晚,让我感觉到更浓的乡情。
爸爸在小镇奶奶家,只有妈妈一个人在小城,这个天气,也不敢要她来接,还是我自己搭公交车去市内更安全。
恶劣天气,公交比平日吃香多了,我拖着行李,一直在公交停车场等着。雪,开始下大了,纷纷扬扬地飘下,像一朵朵冰凉的小棉花砸在脸上。幸好,已经到了,再晚点说不定就回不来了。
身边还是嘈嘈杂杂的讲价声,我拒绝了几个拉客的司机后,默默站在那儿等下一辆公交车的到站。还好,等了一会儿就被推挤着上了车。
公交车装着防滑链,走起来磕磕绊绊,颠簸地更加厉害,却莫名觉得安心。到市中心下车,整个街道的积雪都被踩实了,突然就开始兴奋起来,妈妈在街道另一侧等着我,老远就看见了,她往这边走着,我拖着箱子,也向着她的方向一路溜滑着。
妈妈接过了我的箱子,我就开始一路溜冰,时不时拿出手机录视频,录给我那些不曾见过如此大雪的南方朋友看,录给那些还未返乡的儿时玩伴们看。
我不是个热闹的人,朋友圈几个月一条,还是无关痛痒的风景或是活动剪影,目的也只是希望大家知道,我并没有屏蔽你们。对于今日在微信群里的突然活跃,刷屏式的风景分享,她们说,我有一种难得出现的兴奋。
因为这雪?还是因为这家乡?
晚上我很久无法入睡,哪怕在路上颠簸了大半日。妈妈已经睡了,我一个人坐在窗边,开着一点点窗,透过纠缠着枯萎的爬山虎茎蔓的铁窗,看着路灯下越发肆虐的雪花,呼吸的是屋外渗进来的清冽的空气,异常的冷静与清醒。
如此冲动地回乡,兴奋到反常,不是这雪,也不是这家乡。或者说,是这雪,也是这家乡。
是那年暴雪的家乡,是那年被困室内一日日黑天暗日的做题,是那年火盆旁奶奶的絮叨,是那年除夕满满一桌的肉香,是新年夜的烟花,是初一早上就有客人上门的吵闹……是我许久未曾感受到的亲切与温暖。
这几年一个人在外地求学、工作复又求学的日子,有孤独的时候,有寂寞的时候,有不被理解的时候,有努力却失败的时候,还有很多强装厉害的时候。开始还会和家人讲,慢慢地慢慢地,就知道了这不过是多些人陪自己担心而已,陌生的城市,再远的手也无法顾及。
他们都开始老了。
到了同学都已经开始陆陆续续结婚生子的年纪,奶奶打来电话的时候,还是会问我,生活费还够吗?食堂的饭菜吃的饱吗?一个人在外不要节俭,想吃什么就买。哪怕一遍遍说我的生活费足够,他们省下的退休工资还是会打给我,告诉我,女孩子多买些漂亮的裙子。
爷爷奶奶年纪已经很大了。爸爸说,前阵子爷爷晚上突然急症,失去知觉,吓坏了他们,也吓坏了爷爷自己。从来都说生死由命的爷爷,主动张口要求爸爸和他们住在一起。爷爷怕了,他也怕离开。奶奶说,爷爷开始打听安葬费用,我听了心里一阵阵泛酸,嘴里强硬着说,瞎操什么心,这点小毛病没大碍,你们还要等着我带男朋友回去结婚呢,眼里却不受控制地留下大滴大滴的泪。
从大二那年奶奶被检查出癌症,躲起来大哭过一场后,我就一直在心里给自己做安抚。我看很多的生离死别的书,告诉自己,这是必经的未来,让自己去回想太姥爷和太姥姥离世的画面,告诉自己曾经以为不能接受的事情,在我更小的时候就经历了,虽然,我知道,这深情不可比拟。
哪有什么,比承欢膝下更不可等待。是老人的陪伴,是我的年少追忆。
看了下天气预报,后天雪势暂缓了一点点,我轻轻走进妈妈的卧室,站在门边叫了下还未睡熟的妈妈,“妈,我打算后天就先回镇上去了。”
妈妈迷迷糊糊地应着,“好,爷爷奶奶早就盼着了。”
我又轻轻走回窗前坐下,拿出手机,给发小发信息,“明天一起出去走走吧,看看雪。”
几乎不到一分钟,她就回了消息,“明天下午两点,你到我家来找我。”
又坐了一会儿,拿着手机的手被窗外吹进来的冷气冻僵了,才终于决定爬上床。
这几日连天的雪,没有好太阳,家里的被子稍微有一点点的潮,但是比起自己那间背荫潮湿的宿舍,还是舒服多了。
妈妈很喜欢晒被子,就像奶奶一样,一遇到大太阳的天气,就喜欢卷起整张床的被褥,拿到太阳下晒。上大学之前,几乎不知道潮湿的被褥是什么感觉。尤记得,中学时期和爸妈住的那几年,倒是经常因为被子晒的太热乎,晚上睡觉热出汗来,更又甚时,第二天起床,干到上火。
我特别喜欢软软的、干干的床铺,洗干净澡换套干净的睡衣,睡在刚晒过的床上,闻着太阳的味道,总是一夜好眠。
后来,离开了家,六七年的求学生活,很不幸都分在了背荫的宿舍,学生晒被子是很麻烦的一件事,以前天天睡干净床铺的生活变成了奢侈,外因内因一综合,就变成了一个学期也晒不了两次,开始还极度不舒服,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只是,在心里暗暗约定,将来在工作的城市一定要给自己买一套朝阳的小房子,房子可以小,太阳却不能没有。
在路上折腾了挺久,晚上却依然不困,甚至可以说很清醒。曾经在这里生活的快乐无忧的小美好,像电影片段一帧帧在脑海里闪现。
算起来,有七八年没有踏踏实实呆在家乡了。
归乡的第一晚,失眠了,也不知道几点睡着的,第二天自然是睡了个大上午。
妈妈说知道我前一晚很晚才睡,早上也就没有叫我起床,只是上班前,在楼下的早餐店端回来一碗汤粉放在餐桌,要我吃了再睡,就走了。
迷迷糊糊,直到九点多起床刷牙,汤粉还剩一点点热度,汤汁也快吸干了。闻着还是香的,也不讲究那么多,拿起筷子就吃,还是原来的那个味道。4块钱一大碗,海带豆腐绿豆芽,满满一碗,在武汉,4块钱一碗的,只是纯汤了。
这会儿没下雪,地上的积雪也一点儿没消减,经过一夜零下低温的冰冻,反倒更结实了。在茶几上翻了一圈,也就收罗到一块钱,听说市内公交车的票价好像也已经全部涨到2块了。只是,我好久都没有备现金的习惯了,尤其是零钱。
穿上最厚最长的羽绒服,套上雪地靴,走到公交站一看果然票价要2块了。
没办法,步行往下一个站台走,沿路看看有没有便利店,能把手机支付里的钱倒换一点出来。若是没有的话,不如就一路走去发小家,也不是太远。
小城也有小的好,只要在市内,再远的距离也不过如此。小时候觉得它很大,大到很多地方我无法触及,大到可以承载我所有的希翼,后来啊后来,当我在省城呆的时间已经开始超过我在这个小城度过的时间,当我离开这个省份踏足更远的地域,我才发现,小城的小以及它的便利。
在下一个站台附近,我找到一家便利店,买了一盒柠檬糖,微信支付,和老板多换了几块钱现金,搭上了我初中时期,每日上学都要等的1路车,哦,现在换了名称了,叫101路,起点和终点也都延申到了更远的地方。
发小家还是在当年住的那个地方,轻车熟路敲响了她家的门。家里的摆设也亦如往年,坐在沙发上吃着备好的水果,她进了卧室换好外出衣帽,拎着近年来热衷的单反,招呼我一同出去拍雪景。
一路走过主干大街,一路拍沿途的风景,在新修的十字街天桥上,背后是老商场的招牌,破天荒的很想要留影一张。然后走到城市中心的公园,寒冬雪天,街道上行人少了很多,公园里也没了平日里吹吹唱唱,跳舞下棋的大爷大妈们,只是不时可以看见一些拍雪景的同道中人。
发小执镜,我成了最业余的模特。天生就不是有表现欲的人,僵硬的表情与动作一度让发小抓狂到放弃。若不是为了这难得的雪景,她一定真的放弃了吧。
玩雪,拍照,手指冻的麻木,鞋子开始被雪水浸湿,还是很快乐。多少年没有这么痛痛快快玩过雪了啊。上一次?这么大的积雪要算到2008年了,时值中考,大家都在埋头学习呢。
那一年的雪灾直接让教育局紧急通知全市学校放假,还没有期末考的初三班就这么在一场午休后被各科老师塞满试卷后放了假。那一年的雪是真的大啊,试卷也是真的多啊,我也是真的乖学生,老老实实在家写了一整个假期的试卷,背完了一整本政治书。没有电视,没有课外书,记忆里只剩下临窗的书桌,一盏台灯,一台取暖器。
天色渐暗,雪势也有渐大的趋势,肚子也开始催人了。收拾收拾,向着火锅店迈进。
有什么比这下雪日的火锅更暖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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