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到这个节骨眼了,还想骗我!他是你大师兄吧?”
被当面揭穿,归霁不说话了。
“你是你师姐捡回来的,从小长在道观,哪还有什么家里人!”傅沉屈指敲了下她的头顶心,“连个谎话都编不圆!我是个傻子吗?不揭穿你,是因为看你不想提而已!蹬鼻子上脸!”
归霁捂着自己的脑袋,低声道:“师傅说,出家人不打诳语,我们修真的,境界也差不多……”
“所以,扯谎生疏是吗?”他又拍了一巴掌她的脑门,“小小年纪,不学好!”
归霁被他拍得一个趔趄,“沉哥,真的找不到吗?”
“骗你对我有什么好处?我靠你吃饭还是靠你暖床还是靠你升官发财?”傅沉睨了她一眼,“我巴不得赶紧找到你大师兄,好把你这个麻烦精还回去!”
归霁瘪了瘪嘴,又默了。她稚气未脱的脸上满是失望与惆怅。
“除了你大师兄,师门其他兄长呢?”傅沉继续问她,“一个门派里,少说都得有弟子十余。平日里又是同吃同住,常去的地方、有什么朋友,你总不见得一个都不知道吧?”
她诚实道:“除了大师兄和二师姐,其他师兄都还未出山。师姐虽然已经出山,但其实她不怎么下山。”
“那你师傅呢?”
“师傅……”归霁顿了顿,“师傅还是在道观授学居多,也不太下山的。即便是下山,也只会交代大师兄或者二师姐,不会与我们这些小的说。”
傅沉两手一摊,“那我岂不是甩不掉你了?!”
归霁一直知道自己是个累赘,此时这种自卑的感觉更甚。她心情低落,连头都跟着垂了下来,“你要是实在觉得我麻烦,我可以自己走的……”
“走到荒郊野外,然后饿晕过去,再让我救你第三回?”傅沉拍上了她的脑袋,恨铁不成钢,“你知不知道救你一次要花我多少灵力!”
她捂着头顶心嘀咕了一句,“我也没让你救我不是……”
“你要死就干脆死远些,每次都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傅沉啧巴了下嘴,好似正不耐烦似的,“磨磨唧唧的,你到底穿好了没?穿好了就赶紧的出去。外头院子里这么宽敞,我跟你待在这么个小天井里扯皮算是怎么回事!”遂抬衣袖抹了一把自己脖子上的汗,“热死我了!”
归霁连着哦了好几声,一手攥着衣襟,一手抓着腰带就往外跑。衣衫不整的形容,好似有个登徒子在她身后穷追不舍一样。
傅沉:“……”
幸好院子里没人,否则这情形还真是说不清了!
归霁埋头往外跑,也没怎么注意前方,待到一声狼吠炸在耳边,她才抬头去看。只这一眼,她就不禁后退了好几步,脚后跟撞在了门槛上,一屁股又摔进了后厨。
大灰狼龇牙咧嘴,目露凶光。然而那头狼好似会换脸似的,凶险一瞬即逝。不过是眨眼的功夫,它闭上了嘴,又把头一歪。
归霁觉得它的嘴角似乎还有些微微上扬,随即后背上就冒出了一层的冷汗。
“午夜!”
身后传来了说话声。
“你又吓唬人家!”傅沉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蹲下来拍了拍它的狼头,顺带还摸了一把它上好的狼毛,“啧啧!你看看,又把人家吓得要尿裤子了!”
归霁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衣裳和自己的手,心有余悸,“沉哥,要不我还是回去洗你的衣裳吧!”
“你怕它?”
“觉得我早晚是它嘴里的肉……”
“它只是嗅到了你身上带着的其他狼族的气味罢了。”傅沉继续顺着午夜的毛,“狼性嘛,除非一公对上一母,否则皆是如此。放宽心,它挑嘴得很,咬和吃那是两码事。”
“对我来说是一码事!”她再一次裹紧了自己,“疼!”
“怕疼?”傅沉嘲笑道,“男人受伤如同家常便饭,或多或少,都是要疼上一疼的。你不是个男孩子吗?要习惯!”遂抬手招呼她,“来,衣裳放着一会儿洗也成。我同你继续说正事。”
归霁忐忑的心又安了些许,遂抱着自己小心翼翼地挪了过去,时不时还往大灰狼那处瞟,“那你说!”
“虽然没有在福安城里打探到你大师兄的下落,但这几年北契的北边一直都兵荒马乱的,据说走这一行的独户也不少。独户之所以被称之为独户,就是因为他们独来独往,从不与人打交道。如此一来,收成也就全部揣进了自己的兜里。”他收了手,认真道,“你大师兄好歹也是个修士,想来与凡夫俗子也没什么好聊的,做独户倒是在情理之中。”
归霁想了想,觉得他说得挺在理,“那……”
“我们在福安城待一阵子。一来让你好好养一养,二来再打探打探,我自己在福安城里也有些事要处理。待到九月,要是还没你大师兄的下落,那我们就往北走。”
她眉头一皱,显然有些不情愿,“往北?”
“往北!”傅沉笑了,“往北契那片战乱不断的疆域走,我带你去找你大师兄!”
“北契这么大,路又不止一条。”她担忧道,“万一我们走岔了,错过了呢?”
傅沉想了想,“倒也是有可能的。”遂意味深长地笑着,“要不,我们就继续待在福安城里干等着?”
归霁也认真地想了想,觉得似乎这样也挺徒劳的,终究不是个办法,“那……要不还是去找一找吧!”
“要是他走的当真是独户,那么九月前也该能跑个来回了。”他遂唔了一声,“修士嘛,就得多见见世面。尤其像我们剑修,老待在一个地方肯定不行。得多走走,闯荡闯荡才能进步。”
打从择了剑道,归霁的志向就是出人头地,给无澜派涨脸。这些年,她苦于没有门道,进步缓慢。眼下傅沉说要带着她去历练,顺便还能找大师兄,她的眼睛一下子便雪亮了,立刻提起了往西行的兴致。
“对!沉哥,你说得太对了!”
傅沉满意地点了点头,觉得这孩子其实也不是那么难骗,给点儿好处就能上钩。
“那就这么说定了!接下来就等你的狼了。我们出发前,总得先同它碰个面,我好给它指个路。”
“狗崽崽它是条狗!”大事已定,归霁又有了据理力争的闲情逸致,“如假包换!”
“那你可要血本无归了。”
傅沉此生最受不了自以为是的人,比如那位白掌门。指鹿为马是无知和自大的表现,指狼为狗也是!他觉得这丫头不但好骗,还蠢极了,但这也正是他想要的。只有她足够蠢、足够天真,才好控制!
此时,归霁正满心期待与向往,丝毫没有察觉他隐于表象之下的危险。
“话说,我们家狗崽崽到底什么时候能到?”
“你那狼崽子着实有些蠢。”他指桑骂槐,“再等几天,它要是还找不到这里,那只能我亲自去找了!”
归霁瘪了瘪嘴,很识时务地决定不在这个节骨眼同傅沉继续争论是狼是狗这件事。无论是修行还是找大师兄,亦或是生计,她全都得倚仗这个萍水相逢的男人。复又低头看了看他脚边正在卖萌装善的午夜,归霁觉得自己也着实是有点忌惮他与他的大灰狼的。毕竟傅沉这个人阴晴不定,就怕他哪天不开心了,直接放狼来咬人。
后头那几日,傅沉和他的狼时常不在,就如同她认识他后的每一天一样,不怎么能见到人。归霁闲着也是闲着,除了继续练气修道外,也只能琢磨琢磨自己是否应当做些什么来报答他。
虽是城里的宅子,但格局陈设依旧简单得一目了然,归霁打扫了庭院,打扫了后厨。最后实在是没什么可干了,就打起了傅沉寝屋的主意。
往昔还在古悼山的时候,她自己的屋子都是自己打扫的。即便是最亲近的二师姐,她也没劳烦过她。归霁隐隐约约地知道寝屋乃是一个人不可触碰的私密空间,傅沉大约并不乐意放她进去。思量了片刻,归霁觉得还是等傅沉回来后,问他一问,比较稳妥。
眼下狗崽崽还没有回来,归霁闲坐在院子里着实无聊。遂就想起了大师兄口中福安城的烟火气,准备趁着大好的日头去外头转一转,见见世面。
都说福安城热闹,满大街都是人,衣裳穿得艳丽,鞋底都不沾泥巴。但这些日子以来,她待在这座院子里,却觉得十分清静。清晨鸟语花香,傍晚蝉声绵绵,也没见有街坊邻里来串门。归霁猜这座院子大抵位置比较偏僻,才会这么僻静。毕竟傅沉是个修士,住在热闹的地方太惹人注意。
归霁自己把自己整理了一番,干干净净的,倒像是个好人家的小公子。
日头正旺的晌午,她深吸了一口气,怀着满心的期待打开了沉重的宅门。
目光所及之处,皆是青砖黑瓦。巷子里安静极了,安静得甚至有些诡异。院外的老树一动都不动,就连上头站着的黄鹂都好似是个木雕的摆设似的。
归霁倏尔警惕四顾,可好奇心作祟,她还是往外踏了一步。巷子还是那一日她初到时的样子,可立在巷中,她却突然有种幽闭的恐惧感。
头顶的蓝天依旧,太阳还是那般的毒辣,叫她脚下的青石地泛着阵阵灼人的热浪。
归霁觉得自己仿似置身于一个火炉,周遭的一切都变得越来越不真实。
耳畔忽传来一声呼唤,好似一阵风过般,带来了只字片语,却又稍纵即逝。那是师傅的声音,还是那一句,叫她莫要着急。
一股异样感油然而生,愈演愈烈。归霁觉得不对劲,似乎打从她在古悼山上睡醒后,哪哪儿都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只有一点她可以确定,那就是此时应该是冬日,而非盛夏。因为她还清楚得记得入睡之前,古悼山正值深秋。
“你怎么跑出来了?”
人未到,声先至。归霁不禁抬头,便见着白色的衣袂翻飞。
“你怎么从天上下来?”归霁问道,“你也没御剑啊!”
“我走的屋顶。”傅沉的语气并不怎么友善,神情也是,“不老实在家待着,跑出来干嘛?要是走丢了,叫我上哪儿去找你!”
“我就是想出去看看……”
“人生地不熟的,你想去哪儿?同我说,我带你去就是了!”傅沉一言不合就拎着她的衣领将她提起来往宅门里一扔,随即一个健步就把门关了个严实,“不过我最近也没这个闲工夫,你就老实在家里待着。要是实在无聊,自己练练气。”
他的语气非但不善,还阴恻恻的,带着一股胁迫之意。归霁愣了好一会儿,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好似出了一趟门就换了个人似的,变得陌生极了。胁迫感愈演愈烈,她觉得自己好像并不是跟着他讨生活,而是他手中囚禁的人质。这种感觉让归霁不寒而栗,两条腿不自觉地往后退着,下意识地想要离他远些。
许是觉察到了对方的恐惧,傅沉终于晓得要收敛一下自己身上那股子叫牛鬼蛇神都要忌惮三分的气焰。他沉淀了片刻,扯了个还算友善的笑给她。
“我的事办得不顺利,脾气大了些。迁怒到你,是我的不对。吓着了吧?”
背脊还在冒着冷汗,她试着去理解傅沉,也确实能理解他。
遇到不顺心的事,谁还没点脾气呢!
“没关系……”
但终归,归霁无缘无故得当了他的出气筒,心中多少不是个滋味。遂也就一时没能缓过来,非常实诚地把客气疏离挂在了脸上。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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