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尖叫随即扶摇直上,好似要将头顶的天空捅个窟窿。
傅沉不禁捂住了耳朵,“行了,别叫了!你是想把周围路过的人鬼牛蛇全都招来看一看你现在的样子?”
归霁结巴了,“你……你你你……,你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傅沉的目光还在她身上打转。其实他看不到什么,因为归霁裹着外袍背对着人。
“光天化日,你衣不蔽体得在我家……”他遂不怀好意地更正道,“脱得一丝不挂,我还没问你是怎么回事呢!”
归霁恨不得打个地洞钻下去,她不由地将手中的衣衫攥得紧紧,揉得一片狼藉。她紧张极了,不知道傅沉究竟看见了多少,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去面对傅沉。是继续装个小子,还是该坦然地作为一个姑娘。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她完全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被傅沉看到什么关键部位从而戳破自己的伪装。但与此同时,她也庆幸,庆幸傅沉还晓得要扔件衣裳过来给她遮羞,叫她不至于太过难堪。
“行了,你愣在哪儿干嘛呢!”他一副没甚所谓的样子,语气清幽地催促道,“我是看你在洗衣裳,才脱了自己的袍子扔过来的。既然你无以为报也不肯以身相许,那顺便帮我洗一洗袍子总是可以的吧!”
归霁愣了一瞬,这才反应过来对方扔来的这件衣裳不是给自己遮羞的,而是让自己洗的。悬着的一颗心,安了些许。她开始觉得傅沉可能并没看见什么不能看的,否则他不会这么淡定。而这也就意味着,她可以继续装个小子。
但就算她是个真小子,也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光着身子给傅沉洗衣裳!
她继续结巴,“就这样……继续洗?”
傅沉又往她身上扫了一眼,“反正你已经这样洗了好一会儿了,想来你也并没有那么在意。”
归霁还是十分在意的,尤其现在傅沉还回来了。孤男寡女共处一个屋檐下,她委实需得提防着些。
她背对着傅沉,低头不敢看他,骚得满脸通红,似个喜庆的寿桃,小声道:“你别看了。你能不能别杵在这里看我洗。”
她这么一说,傅沉还就不肯走了,“你还晓得不好意思?”抱着胳膊往门框上一倚,傅沉笑了笑,“那可怎么办,我怕你洗不干净。”
“我洗得干净,从前在……”她顿了顿,“在道观里,我也是自己洗衣裳的。”
傅沉唔了一声,终于肯转身走人了,“那就洗干净些!一样都洗了!洗不干净还得重新来一遍,多麻烦!”
声音渐行渐远,悄然回头,望见他离去的背影,归霁才狠狠松了一口气。抬手抹了一下额头,她发现自己竟然出了一脑门子汗。她觉得兴许是天太热了,又兴许是被横出的傅沉给吓的。低头看了看手中他的衣裳,已是被抓得乱做一团,归霁无奈地把它扔进了桶子里。
就算要给傅沉洗衣裳,她也得先把自己的衣裳穿起来才行,至少得先把肚兜和里衣穿上。
风徐徐,却吹不散这烈日的余温。
正当她蹲在地上专心洗衣裳的时候,头顶阴沉了下来。归霁心头一惊,以为要变天了。她一抬头,却看见傅沉的影子盖在了自己的身上。太阳晒着的时候还不觉得什么,失了日头,她猛然打了个喷嚏,随后慌不择路地蹲在原地又抱紧了自己。
干燥的衣服罩了下来,阻隔了一丝凉意。傅沉几乎把她裹进了这件外袍中,架着她把她从难堪中拎了出来。
“别说你沉哥我心狠手辣。”他复又紧了紧那件袍子,将她裹得严严实实,“先起来,把衣裳穿上,再洗。”
也不知道是不是羞昏了头产生了错觉,归霁觉得他这一句话说得十分温柔。
归霁怯懦懦地抬头看他,“你的?”
“你还小,我的对于你来说太大了。这件是傅淼的。”傅沉退开了一步,“你只是暂驻在我这里,又不是我的童养媳。我就算再刻薄,也还不至于让你光着膀子替我洗衣裳。”
紧紧攥着衣襟,想着傅沉方才和现在的表现,她脑仁麻了一片,忐忑地问道:“你看到什么了?”
“我能看到什么!”傅沉嘴角一勾,“你都还没长开,有什么好看的!”
归霁心里一咯噔,脸憋得通红但嘴上还在极力挽回,“也是,等以后长开了再同你显摆!”
傅沉什么都知道,是以这句话实在是叫他听着忍俊不禁,只得扶着额角边转身边道:“赶紧穿上,一会儿该着凉了。”
她手忙脚乱,边穿还边好奇地问他,“你不是独来独往,怎么家里还有你师弟的衣裳留着?”
“虽然我是孤家寡人,但崽子们还算孝顺。逢年过节的时候,他们偶尔会来看一看我这个大师兄是不是还活着。”
归霁背着他继续低头忙活捯饬自己,“我瞧这衣裳料子挺好的,你师弟现在很出息吗?”
“倒是没什么出息。”傅沉闭眼道,“他太依赖我了,长残了。剑道学了个三脚猫,灵道也不精进。现在也只能跟着他二师兄混口饭吃。”
她哦了一声,“衣裳有点儿大。”
“先凑合着吧,你还在长个子,要不了多久就合身了。”傅沉这才回头看了她一会儿,嘴角勾着邪魅的弧度,“我师妹倒是留了件罗裙在我这里,比这件要小一点,你要穿吗?”
手上的活没停,归霁抬头看着他,“……”
傅沉似笑非笑,“这是想试一下的意思?”
归霁继续看他,开始有点相信他的确是什么都没看到了。
“想试就直说嘛!”
傅沉揣着一肚子的坏心眼,口无遮拦地拿她开涮,涮得甭提多有滋有味了。他就喜欢看这小丫头气呼呼的样子,那种敢怒不敢言的憋屈神态实在是看得叫人心情舒畅!
他打着小算盘,复又从头到脚打量了她一番。一个从家里逃命出来的姑娘,身上穿着的是男儿装,那就说明这丫头常年都是这么一副打扮示人。傅沉知道她一门心思想要遮掩自己的真身,那这罗裙她铁定是不肯穿的,遂就继续肆无忌惮地戏弄她。
遂把手一拍,“你等着,我这就给你去取!”
归霁忍无可忍,终于使出了收敛已久的本事,皮笑肉不笑地道:“那间屋子都脏成这样了,得有好几年没人来看你这个孤家寡人了吧!”
傅沉:“……”
“这些年留着师弟师妹们的衣裳,睹物思人也是怪可怜的!”
傅沉:“……”
“从前,你不会也是这么差遣你师弟师妹给你洗衣裳的吧!”她兀自一叹,“难怪他们长大后一个个的都离开了,几年也不回来看你一次。”
不过是几句话的功夫,傅沉便领教到了她的伶牙俐齿,遂才真真实实地承认这小丫头片子着实不是个省油的灯。
“师傅说得没错,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归霁遂语重心长道,“沉哥,你好自为之吧!”
“看来你师父教你不少!”傅沉神色倏尔阴暗了下来,“那他还教了你些什么?”
“可多着呢!”归霁毫无察觉,望着头顶的蓝天白云追忆着,“他教我识字,教我写字。还有一堆大道理,虽然挺无聊的,但师傅说要修道就得先学会做人。只有做好人,日后才能得道飞升!”
傅沉阴阳怪气地嘲讽了一句,“大道理,谁不会说!”
语气转变得突然,归霁这才捕捉到了他突变的神色。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一时茫然,“沉哥,你怎么了……”
一提到那千年王八,傅沉就上火。而归霁的话又如同火上浇油,让他不痛快极了。
他沉淀了少顷,凉凉道:“没怎么,我生气。”
“是我刚刚说的话惹你生气了吗?”
他嗯了一声,继续阴阳怪气,“像我这种常年独居的人,脾气最古怪了,得罪不得。以后你要是再遇见我这种的,劝你最好躲远些!”
归霁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颓然意识到自己居然十分害怕。她怕自己被傅沉赶出去,怕一个人去面对这个陌生的福安城。她不过是图了一时嘴快,也没想到傅沉人高马大的,心眼居然这么小!
“你……你是要赶我走吗?”
“我瞧你也挺不乐意与我待在一个屋檐下的。”遂哼了一声,“不是讨厌我来着!”
她小声喃喃道:“我没有……”
“讨厌我!”他冷笑着,提醒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归霁很识时务地装了一回傻,“哪有!我不记得我说过。”
傅沉板着脸帮她回忆,“我欺负你小,欺负你是个练气修士,显摆自己的剑,还非得把你的狗说成是狼。”
一字一句,句句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归霁觉得他不但心眼小,还特别记仇。寄人篱下,她不想在这个节骨眼反驳傅沉什么,除了最后一条。
“狗崽崽是条狗!”
“那是头雪狼,傻子!”傅沉直截了当,“你是被你师傅从小骗到这么大的吗?该不会,你不是你师姐捡来的,而是你师傅偷来的吧!”
“你别瞎说!”归霁这下急了,“你说我什么都行,不许诋毁我师傅!”
“还那么忠心耿耿啊!”他嘲讽道,“你师傅人呢?师兄师姐们呢?怎么就你一个人在那荒郊野外流浪?”
“他们……”归霁急得都结巴了,神色委屈得不行,但她只能撒谎,“我们……我们走散了。”
“那他们几个可真是心大!”傅沉不耻一笑,“当年我一个人带这么多师弟妹,可从来没把他们搞丢过!”
“那也是因为……”
归霁说不下去了。
“因为什么?”他不依不饶,“他们是死绝了还是怎么?还是扔下你,大难临头各自飞了?”
归霁不知道自己要怎么解释。她也不知道师傅他们的下落,打从在山坡上醒来后,他们就已经不见了,道观还给人砸了。
思及至此,两行热泪潸然而下。
“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呀!”她愤恨地把脚边桶子里洗到一半的傅沉的衣裳重重地甩在地,“他们不见了,一个都找不到,我难道不应该急吗?道观被人砸了,还有三个坏人想要抓我。我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身边就剩一头羊和一条狗了。白胡子被你留在城外了,剩下一条狗你还非得说它是狼!”
好嘛!这又绕回去了!
傅沉看着他泪眼婆娑的样子,不禁再度扶额,从心底深处冒出了一股无力感。
同一个小姑娘争论孰是孰非,那跟对牛弹琴有什么区别!小孩子懂个屁!要是懂,还至于在这几句话的功夫就当着面哭鼻子嘛!
看她穿着傅淼的衣裳,傅沉都不知道自己是该揪着她的领子把她扔出去,还是该说几句话去哄一哄了。
遥想当年他教导四个师弟妹们的时候,但凡他们哭鼻子,就是一顿更严厉的教训,连家里唯一的一个女孩儿都不例外。但这个小姑娘毕竟不是傅灀,他也不能像个师兄一样无所顾忌地收拾她,给她做规矩。貌似,也只剩下“哄”这一条路了。
“你哭完了吗?”傅沉揉着自己的眉心,“要是哭完了,我们就来说说正事。”
归霁忍哭忍得直哆嗦,“那要是我还没哭完呢?”
他一听火气这就又上来了,“那就继续哭!哭死拉倒,反正我不心疼!”
归霁吸了吸鼻子,不哆嗦了,“那我哭完了。”
傅沉:“……”
傅沉扶额的手就没放下来过,他觉得头疼,抬起另一只手指着她憋了半晌都没能憋出一句话。
归霁腆着脸皮,满脸期盼地问他,“沉哥,你今天这么早回来,是不是打探到我大哥的消息了?”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变脸跟变天似的。
“找人你当是买菜啊,哪有这么容易的事!”傅沉这才叹出了堵在胸口的气,睁眼面不改色地说着瞎话,“福安城走殡葬行业的,我基本都问过了,没人知道个叫阿燃的人。”
归霁紧咬着下嘴唇,脸上写着失望。
傅沉颓然发现自己还真就见不得她这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只能叹了又叹,“你大哥会不会用的是化名?”
归霁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他不是你大哥吗?”他没好气道,“都到这个节骨眼了,还想骗我!他是你大师兄吧?”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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