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中的理解,曾经困扰了我很长时间。中到底是什么?心里懵懵懂懂的似乎有个轮廓,真要表达出来,却始终说不出个所以然。随着学针用针的深入,才慢慢有些直观的体会。
我帮一个患带状疱疹的朋友扎针,进针不久,他就说,哎,怎么感觉有东西在往身体里收?我当时随口应了一声,没细想。还有一次,姐夫说是胸口有股火,下不去。他这几天车间里忙,连续好几天没睡好觉了。我在他左手少阴经通里穴扎了一针,也是刚刚进针,姐夫就说下去了。我问啥下去了。他说那股火往下收回去了。
我平常不喝酒,前阵子偶尔喝了一点,回家倒头就睡。半夜三点多醒过来,头昏脑涨、口干舌燥,胃里面一阵阵翻江倒海。咋办?随证治之,爬起来就给自己扎上六七针,然后静静靠在床头。进针不久,就感觉那些躁动之气向身体里面走,人就像煮沸的开水关了炉火,一点点平静下来,大约一刻钟,那股难受劲就没了。留针结束,人已基本没事,翻了个身又继续睡。重要的不是我醉了酒怎么自救,而是留针期间那份躁动慢慢澄清、渐渐平复的美妙感受。
还有一次是舌尖溃疡,我自己按压少府,压着压着找到一个奇痛点,自己都忍不住啊呀一声,就在那一刻,竟然感到有东西倏地一下往下收回去了。我这才真正感受到啥叫下去了。
说这些跟中有关系吗?还没有,那个时候我还没想到这跟中有何关系。但是下面说的一件事情,让我实实在在体会到中的味道。老婆着凉感冒,嗓子失声,我照例是内针侍候,除了嗓子说话费劲以外,老婆大人的其他不适症状基本没有。那天和朋友晚饭,看见她声音嘶哑,朋友就推荐了刚好出差带回来的一种清咽滴丸,老婆欣然服了两粒,声音很快亮了起来,效果十分明显。晚上十点多,老婆又开始剧烈咳嗽,一阵比一阵严重,根本无法入睡。折腾到凌晨两点,我忍不住爬起来给老婆扎针。睡眼惺忪之际,我常规针刺列缺穴、阳溪穴、通里穴以及曲池穴、尺泽穴,富有戏剧性的是,大概咳了两三声,老婆就安安稳稳一觉睡到天亮。
早上起来我很纳闷,这咳嗽实在是不合常理。原来她晚上临睡前,感到嗓子不舒服,于是又吃了两粒。我赶紧上网查阅,这个药是针对风热引起的咽部不适,老婆是风寒感冒引起的咽部不适,药用反了。那一刻,我再次被内针的功效所震惊!药用反了,老婆咳嗽加剧。但是黄帝内针不管是风热也好、风寒也好,针入咳止。针道为何能够如此左右逢源?
这件事让我想起很多扎针时的细节。有的患者说扎针后患处发热,有的说患处奇痒,有的患者扎针后感觉患处凉飕飕的,有的患者扎针后手掌密密麻麻出细汗,等等,在没有留意这件事之前,觉得不过是扎针的正常反应,等我把这些现象联系起来,发现后面蕴藏着一个天大的道理。火上来了,能让它下去;过了头的,能让它回来;里面湿的,能让它外面来;外面寒的,能让它暖起来;诸如此类种种现象,不就是执两用中的“两”之表象吗?这个变化的过程,不就是一个“中”用的过程吗?
杨真海师父说黄帝内针是调中的,刘力红老师反复强调中道的精神,到这里才真正有所领会。再翻开手头的《黄帝内针》,“中道空空如也,无所用之,若欲用之于民,唯有执其两端”,中通过两端来呈现,甚至当我们感受到这个呈现的时候,这个呈现已成为“两”之一端。中不偏不倚,无法具象。而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都是让人去找一个具象的东西,偏偏中一旦具象就是偏了,偏了就是两,就不是中了。
此时再看“上病下治、下病上治、左病右治、右病左治”,同样这么简简单单一句话,感受已大不一样,好像一下子就懂了背后的道理。再想想“阴病治阳、阳病治阴”、“阴阳自和者必自愈”这些经典之语,每一句话如同醍醐灌顶,原来黄帝内针的理法方针,无一不在教人执两用中。一阴一阳之谓道,时刻都在寻常生活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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