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扣子
1
田静跟许丽丽住对门。
从前她们没多少交集，顶多是在电梯里遇见了不咸不淡地打个招呼。田静知道许丽丽在杂志社上班，她老公做生意。
看许丽丽的穿着打扮，他们家的收入应该还可以。
田静真正跟许丽丽熟悉起来是因为怀孕。说来也巧，她俩怀孕的时间，前后不超过半个月。
因为有了宝宝这个共同话题，田静和许丽丽一下子就走得近了。她们时常在一起分享怀孕的感受，吐得昏天黑地啊，口味跟从前不一样了啊，宝宝在肚子里动的感觉很神奇啊……
有时她们也会一起去逛街，准备一些宝宝出生以后需要的物品。就连产检，她们也尽量约着一起去。
两家的男人自然也就成了哥们儿。男人嘛，烟一抽，酒一喝，就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了。
田静挺喜欢这样的。从前她总感慨都市里人情冷漠，关上门谁也不认识谁。这下好了，就算她和老公偶尔出个远门，还能让许丽丽帮着浇浇花什么的。
十月怀胎后，田静和许丽丽先后生下孩子。田静生的是男孩，取名为海宝。许丽丽生的女孩，取名为溶月。小姑娘长得粉雕玉琢一般，田静每次看见都羡慕得不行。
田静没有母乳，许丽丽却是奶牛。白天的时候，田静就把儿子抱到对门让许丽丽喂奶，晚上则让他喝奶粉。
两家总是抱两个孩子在一起玩，要多和谐有多和谐。两家的大人有时会打趣，说现在就给孩子们定娃娃亲。
2
因为没有老人帮忙带孩子，田静休完产假就辞职了。
许丽丽就幸福得多，她申请调到了杂志社的发行部，弹性上班时间，带娃上班两不耽误。
好不容易熬到儿子海宝上幼儿园，田静迫不及待去找了工作。其实老公劝过她，他的收入足以养活一家人，田静专心接送海宝就挺好。
但田静不肯。她总觉得，女人没有经济来源实在没有安全感。如果随便买点啥都得向老公开口，那也太憋屈了。所以她宁愿累点，也要出去上班。
好在海宝和溶月在同一个班。许丽丽说，下午她可以把两个孩子一起接回家，田静可以安心上班。
田静很是感激，所以她也尽自己的努力回报。有时周末许丽丽要赶稿，田静就把两个孩子都带到游乐场玩。
时间就这样过去，一晃两个孩子都四岁多了。
田静在职场上也做出了一点成绩。
一切看起来都很美好。
灾难是在突然间降临的。那天下午，田静还在啪啪敲着键盘，许丽丽的电话打过来了。
田静有些纳闷儿，许丽丽从来不在那个时间给她打电话。田静的第一反应是海宝生病了，或者调皮不听话了。可谁知电话一接通，许丽丽就哭着说，海宝，没了。
田静顿时觉得天昏地暗，浑身都没有力气，她的手机也掉到了地上。
等她反应过来后，连假都没顾上请，拦了一辆车就往回赶。
3
幼儿园离她们住的小区很近，走路顶多五分钟，只不过需要过一条马路。
海宝就是在过马路的时候，被一辆超速行驶的小汽车撞到，当场就没了呼吸。
田静赶到的时候车祸现场围了很多人。许丽丽在哭，溶月也在哭，一边哭一边喊，海宝哥哥。
许丽丽说，准备过马路时她手机响了，接起来说了没几句，她就发现海宝跑到了马路中间。她刚要叫他回来，可是已经晚了。
溶月说，我的气球跑了，海宝哥哥帮我去捡。车车，撞上了。呜呜……
海宝被抱到了路边，身上盖着白布。田静甚至没有勇气去揭开白布看一看他。她一直在哭，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那么多眼泪。
许丽丽不停道歉，都怪我，如果我不接那个电话，海宝也不会……
围观的人议论纷纷，田静什么都听不到，也什么都不想听。海宝是她的整个世界，如今，世界崩塌了。
不一会儿田静的老公也赶来了。他比田静冷静一些，配合着回答了交警的问题，处理了海宝的后事。
田静昏睡了三天，醒来，家里海宝的衣服和玩具都不见了，手机里海宝的照片和视频也没了。老公说，都是他处理了，他怕田静看到睹物思人，更伤心了。
田静痛恨他的做法，跟他吵了一架。海宝已经没了，他却连缅怀的东西都没给她留下。
田静也恨自己。如果不坚持去上班，就不必让许丽丽去接海宝，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可是，后悔已经晚了。
4
田静还恨许丽丽。为什么出事的偏偏是海宝，而不是溶月呢？说起来，还不是许丽丽偏心，把自己的孩子看得更紧一些。
出了这种事，也不能让许丽丽去坐牢。许丽丽和她老公提出给田静他们二十万作为补偿，田静拒绝了。她的儿子，多少钱都回不来了。
田静再也没有心思去工作，只得辞了职。她满脑子都是海宝的影子，他在哭他在笑他在喊妈妈……
田静想起电影《素媛》里面，素媛的妈妈说，恨不得所有的孩子都遭遇这样的事情。那时她还觉得那个女人太自私。可是此刻，她也恨不得所有的孩子都遭遇和海宝一样的事情。这样，她就不必独自伤心了。
老公每天都在劝田静想开点儿。海宝没了已经是事实，再怎么难过也改变不了。他们还年轻，完全可以再生一个，开始新的生活。
田静觉得他太无情。她养了四年多的儿子啊，怎么可能说放下就放下呢？
老公说得多了，田静就控制不住冲他咆哮。吼完了她又后悔，她何尝不知道，他心里也不好受呢？可他作为一个男人，不能像她这样肆无忌惮地哭泣。他还要打起精神去上班，还要想办法安慰她。
田静想过一了百了，追随海宝而去。可她又想到父母，他们刚刚承受了失去外孙的痛苦，难道还要再承受失去女儿的痛苦吗？
5
最让田静不平衡的是，许丽丽一家的日子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这年头新鲜事层出不穷，许丽丽的过失，田静的悲伤，都很快被时光淹没。
每次路过幼儿园，田静看到里面的孩子，想着海宝也曾经是他们中的一员，她的眼泪就忍不住往下掉。海宝他一定笑着从滑梯上滑下来过，他一定在秋千上高高荡起来过，他一定在操场上奔跑过打闹过……
滑梯还在，秋千也没有变，可是她的海宝，却再也不会出现。田静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人剜了一个窟窿，鲜血淋漓地疼。
很多个晚上，田静寂寥地坐在沙发上，猜测对门应该充满了欢声笑语，她的脑袋就有一种要爆炸的感觉。凭什么，许丽丽可以一家人在一起幸福快乐，她却要承受失去儿子的痛苦？
田静心里渐渐有了一个恶魔。她觉得不公平，她想要报复，让许丽丽也尝尝失去女儿的滋味。
田静没有等太久就找到了机会。有天她去超市，出来路过门口的淘气堡时，看见溶月坐在口子那里东张西望。
看到田静，她扯开嗓子就喊阿姨。田静走近问她在干什么，她说妈妈去厕所了，她在等妈妈。
看着溶月白嫩的笑脸，田静心里瞬间冒出一个邪恶的魔鬼。
她冲溶月笑着说，月儿，阿姨带你去买冰淇淋，快点，别让妈妈知道。
溶月特别爱吃冰淇淋，但许丽丽总觉得冷的东西吃了伤脾胃，一直不让她吃。从前田静带她出来玩的时候，会偷偷给她吃一点儿。
溶月一听冰淇淋就什么都忘了。虽然妈妈叮嘱她就在淘气堡里等着，不要跟别人走，可冰淇淋的诱惑实在太大。更何况，田静阿姨并不是别人。
6
那个时候淘气堡里有两个女人因为孩子吵了起来，工作人员的心思都在那边。谁也没有注意到，田静把溶月抱走了。
田静给溶月买了个草莓味的冰淇淋，她吃得可高兴了。因为怕妈妈知道，她还催田静快走。
田静在微信上给老公发消息，说她想出去走走，散散心。老公以为她想通了，很高兴，当下就转了五千块给她，让她玩得尽兴。
田静告诉溶月要带她出去玩，还说已经告诉了她的妈妈。溶月的冰淇淋已经吃完了，看不到妈妈她有点想哭。
田静又买了棒棒糖给她，还说会带她去动物园看熊猫，溶月一听又兴奋了，乖乖跟田静坐上了去成都的动车。
在车上溶月睡着了，田静把她放在座位上，然后往门口走去。
她一直没有回座位，她想着到下一站就一个人下车。
没错，一个人，不管溶月。
凭什么？许丽丽害她失去了儿子却依然过得心安理得，她也要让她体会，痛彻心扉的感觉。
车停了，田静准备下去的时候，摸到了口袋里的棒棒糖。她买了两个，可是溶月只吃了一个。她说，阿姨，这个留给你，是你最喜欢的橙子味。
田静突然有点不忍心，她的脑子里都是和溶月有关的画面。她说，阿姨，我长大要给你买漂亮的裙子。她搂着她撒娇，亲得她满脸口水。她说，阿姨，我们家有很多好吃的，我带你去吃……
田静终究还是没有下车，因为她舍不得丢下溶月。回到座位的时候，溶月正在说梦话，阿姨，抱抱。
田静抱起了溶月，她在她怀里睡得特别香。
7
到成都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因为一路上有许多隧道，为了省电，田静在车上把手机关掉了。
下车打开手机的时候，她发现有几个未接来电，都是老公打的。他还发了微信，说溶月不见了，他正在帮忙找。
田静刷了一下朋友圈，发现她的朋友几乎都转了一条寻人启事。那上面的照片，正是溶月。
田静给老公回了电话，说她一切都好，过几天就回去了。老公还想说什么，田静却道了再见。
田静带溶月去吃饭。她要了油炸小馒头，说海宝哥哥最喜欢这个。田静的眼泪一下子就流出来了。
溶月伸出小手替她擦眼泪，一边擦一边奶声奶气地说，阿姨，你别哭。妈妈告诉我，海宝哥哥变成了星星，每天晚上都在天上看着我呢。妈妈还说，让我长大了好好孝顺你，我给你买很多冰淇淋和棒棒糖好不好？
田静吸了一口气，说，好。
晚上在酒店，溶月一直在哭，说要回家，还说妈妈一定会想她的。
一边哭，一边要开门出去。
听着溶月的哭声，田静心里挺不是滋味。她想，许丽丽一定急得要命吧。海宝出事，她一定也不想。平日里，她是多么疼海宝啊。
田静还记得，海宝长牙的时候，每次吃奶都会咬人。许丽丽疼得龇牙咧嘴，田静都过意不去了，可她依旧让海宝吃，说吃母乳的孩子抵抗力好。许丽丽给溶月买玩具，总不忘给海宝也买一份。有一次海宝半夜发烧，老公又出差，还是许丽丽开车把他们送到了医院。她抱着海宝，许丽丽跑上跑下去挂号、交钱，大冬天出了一头汗……
8
田静拨通了许丽丽的电话，然后把手机递给了溶月。
她听到溶月说，田静阿姨带她吃了好吃的饭饭。她很想妈妈，想听妈妈讲故事。
田静抱起溶月，让她躺在自己的腿上。许丽丽大概在电话那头讲故事，溶月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就睡着了。
把溶月放在床上，给她盖好被子，田静给许丽丽发了一条信息，只有三个字，对不起。
许丽丽很快回过来说，我懂。谢谢你。
第二天许丽丽也来了成都。田静和她一起带着溶月去看熊猫。
吃饭的时候溶月说，阿姨，你多吃点，给我生个弟弟。我一定会保护他，就像海宝哥哥保护我一样。
田静露出了久违的笑容，说，好。
她终于想明白了，与其沉溺在过去的悲伤中，一味地去后悔或者责怪，不如勇敢地向前看。
至少，她还年轻，还有爱她的老公，一切都还可以重来。她可以再要一个孩子，开始新的生活。也许就像溶月说的那样，海宝变成了星星在天上看着他们。
所以，她一定要过好未来的每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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