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雪夜。
一辆黑色商务轿车碾过灰白色的公路,在拐角处坏掉的路灯下停靠。
男人钻出车子跺了跺脚,踩着轻薄的积雪走到路边的垃圾桶旁。
闪烁的黄色灯光映着男人的侧脸,只听一声清脆的打火机声响,随后便吐出了也不知是哈气还是夹杂着尼古丁的白烟。
“喂,哎。”男人一边吞云吐雾,一边接起了口袋里嗡嗡震动的手机,“不错,孩子很可爱,这事儿你办得不错。”
电话挂断,男人转身到后备箱,从里面拎出一件还算崭新的白大褂,毫不犹豫丢在垃圾桶的边上。
随即手指一抬,指尖夹着的烟蒂便掉落在这片看似纯洁的白色上。
星火闪烁,一切罪恶与往事,尽数化作灰烬。
“呵。”男人满意地抖了抖身上的灰色羊绒大衣,正要转身上车,却被垃圾桶中突然传来的异响吸引了注意。
“谁?”男人松开已经拉开的车门,转身狐疑地盯着垃圾桶那黑暗狭长的开口,仿佛里面躲着一双不动声色的眼睛,将一切原罪尽收眼底。
男人有些不放心,转身用脚上的皮鞋将那件白大褂的灰烬踢了个七零八落。
脏兮兮的雪水裹挟着冰凉的碳化纤维,黏稠混沌,一塌糊涂。
路灯忽明忽暗,男人这才放心,转身上车。
啪——
男人的手腕忽然被抓住,只见垃圾桶中探出一条长长的手臂,死死将惨叫的男人拖入矮小的垃圾箱。
最终只剩无声飘落的雪花,和那辆轿车刺眼的双闪灯······
“晓博士!又接到同样的举报了······”接线员愁眉不展,拎着登记薄推开了办公室大门。
我放下手中的鱼食,转身拿眼神问询。
“咦?谁弄的鱼缸?”接线员眨眨眼,凑近了那一方小小的水中世界。
我指了指洗手间紧闭的大门:“尧尧。”
“哇,自从尧尧来了之后,晓博士您这里真是越来越有生气了呢。”接线员笑了笑,回过神把登记薄递给我。
“对了,晓博士,这周已经连续接到好几起关于那个ABC幼儿园虐童事件的举报了。”
我拧紧了眉头:“虐童案?让他们报警去啊,找我有什么用?”
“不是!”接线员摆摆手,“奇怪的是这个,虐童事件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但是吧,每次警方调查结果都不尽人意。
“要么是根本就抓不到施暴凶手,要么是抓几个帮凶,最后不了了之,主谋和直接施暴者总是无法归案,所以······”
我无奈摇摇头:“如今这个世道,这种事很正常。”
“不不不,”接线员急忙否认,“我这边接到的异常举报是,那些坏人并不是逃离了法律的制裁,而是······”
“失踪了。”身后忽然有人打断。
“哎,王某,你怎么知道?”接线员愣了愣。
我不动声色转身,上下打量着蹲在鱼缸前安装过滤系统的保洁王某。
这小伙子说来也奇怪,年纪轻轻的也不知为何想不开,率领一众保洁阿姨到我们这个研究所当个扫地的。
平日里插科打诨,人狠话多,似乎院里所有的消息都逃不过他的耳目。
“这有什么的?”王某一边调整过滤网,一边咂咂嘴。
“这事情早就在外面传开了,警方抓不到人,不是他们不想抓,而是因为,那些人统统失踪了。”
我耸了耸肩:“就算是人口失踪,跟咱们也没有关系。”
王某却意味深长地抬起头,挑起嘴角痞笑:“是么,我还以为······晓博士很擅长处理失踪人口呢。”
我愣住。
“哎呀,这些鱼好难搞啊。”尧尧推开洗手间大门,端着脸盆闯进办公室,“来来来,王某你接一下,差不多可以放进鱼缸了吧?”
王某将手里的滤网丢在桌上,和尧尧一起将鱼倒入鱼缸。
我急忙转身,抓起接线员手里的登记薄塞入帆布包,匆匆出了门。
“哎,晓博士你去哪儿?”尧尧腾不开手,只能伸着脖子喊我。
我迅速钻入电梯。
“去哪儿?我送你?”
我正在手机上打开打车软件的定位,却被熟悉的声音打断。
我抬起头,眯起眼,从初冬正午的暖阳中望向面前的男人。
盖爷开了辆面包车,稳稳停在我的面前。
这车子很眼熟。
我想了想,似乎是之前其他部门申请的运送药品和实验器材的专车,后来出了事故,就一直停在车库里没有使用。
当时的司机也受了伤,辞职后不知去向······
也不知盖爷从哪里搞来的车钥匙。
我定了定神,拉开副驾驶的车门。
“ABC幼儿园啊······”盖爷一边打方向盘,一边摇摇头,“哎,你说说,这世界到底是怎么了,竟然对小孩子动手,妈的。”
我无心回应,只是抬手拧开了老旧的车载音响,寻了个相对安静的频道。
一首肖邦的Nocturne,降b小调Op.9-1,沙哑的劣质音响根本不影响它的美感,反倒给它披上了一层冬夜专属的深邃。
“这些人的失踪······会和院长的失踪有联系吗?”盖爷话锋一转。
我将头转向车窗:“不可能。”
盖爷愣了愣,挑眉点头:“是吗?”
我没说话,而是拿指尖轻敲自己的座椅,试图跟上钢琴曲的节奏。
“哎,大冷天的,这种曲子越听越冷。”盖爷笑笑,缩了缩脖子。
我认同似的点头:“说说看吧,你对这幼儿园的事,有什么见解?你一定是发现了什么,才会主动跟过来的吧?”
盖爷轻点刹车,没否认我:“你比我想的要聪明得多,却总是在至关重要的事情上犯糊涂。”
幼儿园门口聚集着三三两两的人群,不如我想象中那般热闹。我让盖爷继续往前开,直到路口拐角才停下。
那里有个公交站台,一个穿着棉袄的年轻男子正瑟缩着在那里等候。我示意盖爷稍等,便自行下车。
“你好,我是晓。”出于礼貌我率先伸出手,还没等他抬起手,我便迅速缩了回来,摸出口袋里的纸笔自顾自坐在公交站台的座椅上。
“您就是那个给研究院打举报电话的目击者吧?”
男子双目滞涩,点点头重新把双手揣起来:“是我。”
“说说看吧。”
男子犹豫片刻:“那个,我说的都是真的。”
我头也没抬,而是抬腕看看手表上的日期和时间,记录在笔记本上:“我当然相信。你之前这么跟警察讲,他们不信,你才会找到我的,不是吗?”
男子点头回忆:“是这样。那个,失踪的,是我的老板。我是他的司机,原本······”
“失踪时间和地点。”我打断他。
男子张张嘴,看我并没有想要倾听他故事的样子,便默默接过我手里的笔记本,将时间和地点写在了上面。
“垃圾桶?”我扬起眉头。
男子点头:“对,最后一次见到我老板,就是在这个垃圾桶附近。他夜里喝了点酒,一个人开车到这里等我,让我来接他进城。
“你知道的,最近酒驾查得特别严······”
我迅速翻了翻之前的资料。
“这里人烟稀少,我是打车过来的。远远就看见我老板的车子,车门开着,双闪还亮着,可就是不见人。”男子回忆道。
我迅速记录:“所以,你究竟看到什么了?”
“手,黑色的手!”男子笃定地回答。
我没有回应,只是等他继续说下去。
“从垃圾桶里伸出了一只长长的手臂,黑乎乎,长满了毛!”男子颤巍巍点了根烟,猛嘬一口。
“我当时找不到老板,正在车子旁边给他打电话,就听见手机铃声从垃圾桶里传来。
“我弯下腰,谁知道从垃圾桶的缝隙里,看到了那只黑色的长手,死死捂住了我老板的嘴巴,把他拖进了黑暗之中······”
我无言点头记录,却是被男子激烈的情绪打断:“你有没有在认真听!我!我看到了奇怪的生物,他······
“他躲在垃圾桶里带走了我的老板!活生生的人命!我怎也忘不了我老板当时那双惊恐的眼睛!
“我吓得转身就跑,第二天报了警,跟过去一看,那垃圾桶里却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我老板,就那样消失了!”
我冷笑:“知道了。”
“知道?你根本不知道!”男子激动站起身,“我们身边现在有这种危险的生物,藏在垃圾桶的黑暗角落,你们谁也不信,都在敷衍我!”
我合上笔记本,摸出手机打开新闻界面,迅速划了两下找到关于ABC幼儿园虐童案调查的最新进展:
“车牌号,年龄,姓氏,身份······都一一对得上,所以,嫌疑人XX,应该就是你这个老板吧?”
男子瞳孔收缩,踉跄了一步:“你······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垃圾,就应该让它待在垃圾该待的地方。”我收起手机,决然转身。
到达那男子所说的郊外公路垃圾桶,已经是深夜了。
我戴好医用手套,从帆布包里摸出一瓶喷剂,随后下车,绕着这个冰冷如雪夜哨兵的垃圾箱,仔细打量一番。
垃圾箱就是那种最为寻常的市政设施,上面还写着“爱护环境人人有责”。
里面几乎没什么垃圾,倒是四周散落了一些烟蒂和衣物焚烧物。
我蹲下,拿镊子将灰烬装入透明封口袋,摇摇头,递给了身后的盖爷。
“白大褂?”盖爷拿过来,先闻后看,“没有酒精味,不是医院的白大褂。难道······和院长有关系?”
我无奈摇头:“我说了,这件事和院长不可能有关系。
“这白大褂是新的,几乎没怎么穿过,而且是十分常见且廉价的那种。
“你之前在车上也跟我说了,失踪的嫌疑人没有孩子,却常在多家幼儿园的监控中看到他的车子。
“既然不是接送自家孩子,他为何要穿着这临时准备的白大褂,频繁往幼儿园里跑?”
盖爷啐了口唾沫:“呸!这么说,那些孩子口中的什么‘叔叔医生’,还真是这孙子?!”
我没有说话,而是打开喷瓶,绕着垃圾桶喷出一些透明的液体。
“这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盖爷好奇跟过来,背着手弯腰朝垃圾桶里看过去,随后拿出巡夜用的手电筒,刚要打开,却被我拦下。
我摆摆手,示意盖爷后退。
不多时,垃圾桶中就传来了微弱的震动。
郊外公路荒无人烟,远处偶有路过的车辆。
头顶的路灯似乎接触不良,光线闪烁,映着脚下几乎要化掉的积雪,一只黑色的长长手臂从里面缓慢探了出来。
盖爷见状急忙后退,机警地将我挡在身后。
“没关系,它只爱肮脏的东西。”我轻声说道,“不该是黑色的,可能是需要洗个澡了。”
我随后上前,将喷瓶中的纯净水全部洒在这只黑色手臂上。
不多时,就见它褪去黑色的长毛,换上了三原色所组成的彩色毛发。
长臂抖擞清爽,最后又重新缩回到垃圾桶中。我收起喷瓶,摆手叫盖爷上车。
“不······不带回研究所吗?”盖爷有些奇怪地发动车子。
我摇下车窗,刺骨的寒风钻入鼻孔:
“不用了。人们总祈求有神明来惩罚那些逃脱罪责之人,却根本不知道,那所谓的神,有时就藏在我们身边。”
“被它拖走的人,会去哪里?”
我关上车窗,瞥了眼身后倒退的路灯,打开电脑放在怀里撰写研究报告:“谁知道呢,可能,下地狱吧。”
“尧尧,研究报告归档了吗?”我敲了敲鱼缸,看向正忙着摆弄水草的尧尧。
小姑娘一拍脑门:“啊呀,忘记了!这鱼缸太难处理了,没几天就脏兮兮的,又要换水了。”
我取下口罩和手套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成天弄这个,自己的工作倒是忘得一干二净。”
尧尧委屈地看向我:“不怨我啊晓博士,这个新物种你一直没有给我明确的命名呀,也没带回研究院观察,我总不能空着名字归档吧?”
“这东西比较特殊,它喜欢躲在阴暗肮脏的地方。你觉得,咱们研究院有这样的地方吗?”我笑着摇摇头。
“哦······”尧尧若有所思,“正是因为它总躲在肮脏阴暗的地方,所以才会遇到那些阴暗肮脏的人吧。”
我透过厚重的鱼缸,看着缸壁上附着的污秽,暗自点了点头:“清道夫吧。”
“哎?”尧尧一脸疑惑。
“我说,买条‘清道夫’放在鱼缸里吧。”
世上总需要有人来清理肮脏和污秽,哪怕是见不得光的手段。
这东西,所谓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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