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总是记不住父亲的生日具体是哪天,只记得那应该是一年当中最热的月份。烈日炎炎,蝉鸣声声,门前的芙蓉树冠宛若孔雀开屏,有风吹过,空气里全是花香。
即使在生日这天,父亲也总是不得闲。日头都挪到正中间了,他还在地里干活。我们兄妹几个在母亲的催促下,一趟趟轮流去地里喊他回家吃饭。
回到家的父亲,坐在芙蓉树下,手摇着蒲扇,一脸满足地看着堂屋里忙碌的母亲和我们兄妹。身上那件背心早被汗浸湿了,粘粘的贴在后背。天再热,他都不肯光着上身出门。他总是说,庄户老爷们儿也得穿得板正体面些,胡同里到处都是乘凉的大姑娘、小媳妇儿呢!
母亲总会在父亲生日这天炒几样小菜,煮几个鸡蛋,以庄户人家最朴实的方式给父亲庆祝生日。然后在烟呛火燎中抬手擦拭满头的汗,恨恨的说:明年的生日一定要换日子,立秋以后再过!
父亲会好脾气地笑笑:怎么着都行,哪天过你说了算。
日光从树叶间隙落下,细碎的花香氤氲缭绕,我们一家人就围坐在芙蓉树底下,吃着母亲拿手的手擀面。母亲把面切的又细又长,寓意着父亲健康长寿。
年复一年,我们在听着蝉鸣,摇着蒲扇,吃着细长手擀面的日子里,陪伴父亲过完一个又一个的生日。
小时候,父亲的生日就是一张木桌,几个小菜,一盆长寿面,以及一家五口的其乐融融。
随着我们兄妹几个陆续长大,在外求学的日子里,父亲的生日就是一封封手写的家书。有祝福,有乡愁,当然更多的是对父母的牵挂。
再后来,我们兄妹几个相继离开了老家,就像门口那棵芙蓉树,好容易等到一树的花开,却随着风吹而散远了。
于是,父亲的生日就成了我们家的盛大节日,成了我们兄妹携家带口聚在一起的重要日子。
每年生日前几天,母亲就开始忙着张罗,提前在村北头的饭店里订桌。告别了以往的烟呛火燎,她再也不说要把父亲的生日改到立秋以后了。
父亲烟酒不沾,喜素不喜荤,而且饭量很小。每次不待酒菜上齐,他就吃饱了。然后招呼不打,骑上他的电动小三轮就回家了。
常常是儿女们还在推杯换盏,共同举杯祝愿老父亲生日快乐,一转身却不见了他的身影。
待儿子女婿喝成了红脸关公,相互搀扶着回家后,却看到老父亲正悠闲地眯着眼,躺在炕上听茂腔。
孩子们都笑谈:爷爷太有个性了!
这几年,因为孩子们上学时间不对付,父亲的生日总是被提前或者拖后。也有朋友提醒我,老人的生日可以拖后过,不能提前过。我们从来没有在意过这些,只要他老人家心情好,身体棒,何必在意那些乱七八糟的乡约俗成呢?
想来父亲也是极不在意的。他每次都说,只要孩子们有时间一起回家,哪天都是节日。
前些日子,二哥说他准备去服装店给父亲订制一套质量上乘的唐装,订个几层的大蛋糕,今年一定要把父亲的生日宴办得隆重一些。
父亲一听就急了,他说:“这过生日不就是一家子人找上块儿吃顿团圆饭嘛,又不是做给谁看的,讲那些排场有啥意思?再好的衣服也没有你娘给我做的人造棉背心穿着舒服。再说了,穿绫罗绸缎怎么下地干活?一看就是庄户假把式。”
近八十岁的老父亲,还以自己能下地干活为荣。他的小菜园子里有各种时令果蔬,隔三差五我们就会收到母亲的电话,让有空回家拿菜。父亲也会嘱咐左邻右舍:我的菜园里啥菜都不缺,你们想吃啥自己去摘……语气里满是自豪。
“只要自己还能干,就不要给儿女添麻烦”他经常这样跟邻居们说。
我们都劝他别种地了,这个年纪也该歇歇了。他说,庄户人家不种地,地就荒了,地荒了人心里头就会长草。
父亲不听我们的,他只听雨听风听季节的差遣。他用关节,用骨骼感应节气。
该播种了,该出苗了,该锄荒了,该收割了。
每次跟我说起地里的收成,他都是一脸的感激和虔诚,那是一个老农民对土地特有的敬畏之心。
父亲所求不多。笑起来,好像一块土,说起土地来,他头头是道,像个饱读诗书的文化人。
一辈子跟土地打交道的老父亲,始终保持着庄户人家的诚实质朴,一辈子都活得硬气,过得踏实。
明天是父亲的生日,我们昨天回去聚了一下。刚才我给母亲打电话说,明天记着要做手擀面吃,要又细又长的那种。别忘了再给父亲炒两样他爱吃的小菜。
别炒多了,就你俩,吃不了。
我有些心酸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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