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

文/耳风

长久以来，我不过是在等着入梦，也等着梦醒。

一

阳光打了过来，穿过路边的丛林与夏季的炎热。公交站的人只剩下两人，他站在长椅的左侧看着表，她坐在长椅的右侧看着书。

左侧，一场大雨漂泊起来，他没有带伞，被淋了个措手不及。他等的公交仍旧没有到来。公文包顶在头上，都快要淋透了，都没有来。

右侧，黄昏在她看书的时刻渐渐拉长，缓慢到如同岁月的变迁，看不出任何痕迹。群鸟如剪影般飞来，落到她肩膀上。她微笑看着鸟儿们挥着翅膀。她在这闲散的时光里，格外惬意。

二

长长的公交终于到来，他跳上去，身上的雨水也跟着跳上去。他想这一身的麻烦，甩都甩不掉，如同他宿醉了一夜的酒，感觉从每个毛孔传来，既痒，又让人周身疲倦。不同的是，酒精那些时候，是挣扎着从毛孔逃出他的身体，雨水是黏人地从毛孔嵌入他的疲惫。相同的是，这来往于毛孔的感觉，给他了太多关于疼痛的概念。

车里拥挤，他没有可以坐下的地方，但前边的路还要很长，他心里想着，忍一会儿就好了。而这辈子，似乎他有很多时间都在这么想，而剩下的大部分时间，他都在忍耐。抓紧上方的扶手，车开动了。一车的奔忙的人，压得车沉重叹了一口气，才动了起来。

车动了起来，车轮下的水花打湿长椅的左侧的地面。荒草从地板的缝里钻出几棵。落日停下来，阳光打在右侧的长椅旁，鸟儿悬在半空中。长椅旁的花园，芬芳凝固在空气里，仿佛可以采撷。

三

公交停下时，站着的他险些从梦中跌到地上。然而，拥挤的车里，并不会给他跌倒的空间。

下车，在他面前的是他每天都工作的高楼。他抬起头，都看不到自己办公时靠近的那个窗口。就如同，如果此时有另一个他在那个位置向下看，也完全找不到他自己。

他叹口气，走近大楼。雨停下，天依旧阴。

挤完公交挤电梯，这只是这一天他的开始而已。他这一天有更多的东西需要去挤，牙膏，时间，脑汁等等。而这一切只是为了能在这一天结束的时候，能够心安理得。

灰色的天空，已经多年没有放晴。在他暂时搁下工作休息的片刻，皱纹爬上他的脸，他弯下腰，弓背咳嗽时，再也直不起来。

他从片刻的小盹中醒来，望向窗外。窗外天阴也觉刺眼。他深深地察觉到自己似乎深陷这越来越阴沉的日子里。

他有些惧怕，怕自己终究会像刚做的梦中那般。他不怕片刻变幻，怕的是自己穷极一生，结果还是一样。

四

下午六点钟，他终于等到这个时刻。

随着人流拥挤下楼，去等公交。他看了一眼表，闭起眼。雨下，风起。他把公文包揣进怀里，抬起头，感受这雨能把自己的疼痛多刻画几分。

走上公交，他依旧没地方坐，甚至没地方站，更没有空隙可以稍微打盹入梦一小会儿。

这时，他想喝一小会儿酒，好能缓解这疼痛带来的尴尬。酒精麻痹他的时候，他至少会觉得，这世界一切都是轻的。

他还是睡着了，在下车后倚在那条长椅的右侧。黑白默声电影般的场景里，他低着头，陷入了最长的梦境。风冷，雨也下个不停。

五

长椅右侧，时光放松，鸽子飞舞起来，她站了起来。开始挥动双臂，轻轻旋转。碎花的长裙，如同她模糊的美丽，看得人眼花缭乱。一支舞曲响起，她合着曲子，自由地舞动，群鸟也围绕着她飞舞，落花也跟随风经过她的温柔。

他从沉睡中醒来，看向右侧，黄昏的阳光逆着打过来，晚霞和树的挥舞中，她的身影格外迷人。这时散步的人们停下来，看着这一幕，驻足成了一群雕塑。

他站起来，走过去。感觉这一幕陌生又熟悉，美好又残忍。

人群中，一个孩子挤出来，脸上挂满笑容，卖力地鼓着掌。

那是年轻时的他自己。

六

他又从这片刻的梦中醒来，雨依旧下，风仍未停。长椅两侧的荒草似乎越长越长。

他再次叹口气，站起身来，准备回家，吃饭，睡去。经过长椅右侧的时候，那美丽的雕塑，仍然拿着书，被鸽群围绕着。

他想起梦中年少的自己，曾多么期待能有一日，与这么美丽而温柔的女子，一同在无忧无虑地日子里起舞。

可是当这历月经年的雨中，炊烟弥漫开来时，他只记住了温饱的重要，而忘记了曾经美好的向往。

他拖着步子，回到家，愣了一会儿。想，还是不吃了。转身去向卧室，衣服也没脱，雨水也没拍掉，公文包一扔，躺倒床上。

他突然觉得，他应该此刻就睡过去，因为，梦里似乎有什么在等着他，在呼唤他。

七

闹钟响了，夏天的阳光早早打进他的卧室。

他从床上弹起来，深深吸一口气，抹一把脸，让自己清醒过来。接着就下床，洗刷，着装一气呵成。叼着两片面包就往外赶。看一下时间，公交还有五分钟到。他希望今天能赶上。

跑到公交站，他和人群站在长椅的左侧，等着公交停靠在自己面前。

长椅的右侧，阳光穿过了高楼和人群，打在一座美丽的雕塑上。时间凝固她在落叶跌进书页的瞬间。

他转头看了一眼，想起那场大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