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北国已是万物凋敝、大雪压枝,而扬州却正秋深似海,一派迷离。
秋到深处的扬州,不必重述那一波三折、婉转如歌的瘦西湖,也不必张扬上蜀岗、游平山堂、登九级栖灵宝塔,一览绿杨城郭那烟波渺茫的满目秋光,只是城内几株风雨沧桑、黄叶满枝的银杏老树,足以让人醉倒其下,深怀其韵而不忍醒来。
扬州城内百年以上的银杏,除了文昌路口那两株站岗放哨的以外,多数藏在深闺人难知,需要耐心探寻。首推一处在史可法纪念馆的一进院落。当深秋时分,两株乾隆下江南时代的雄性白果,黄叶遮日,遍地飘零,洋洋洒洒、厚厚实实地铺满了小院。兵部尚书史正公大人端坐堂中,目不斜视地看着门外年复一年的皇天后土,一定是满眼萧瑟,天地悲心了。有三口之家院中游玩,红衣女孩坐在叶上撒欢,捧起叶子飞扬,为平日寂寞的史公祠平添了几分热闹,点缀出冷暖人生的两种对比格调。此情此景,看了一眼即为永远。史可法永远和扬州的晚秋联系在一起,与这两株悲壮色彩的银杏融为一体。好好呵护吧,这里深藏着扬州的魂魄。
史公祠南去不远的琼花观,也是惊艳古银杏的好去处。此观亦称蕃釐观,自东汉年间以降不断兴废,传有隋炀帝为之迷恋而亡国的琼花,欧阳修做太守也曾醉卧花前。于今琼花台、玉钩井、无双亭纯属今人再造,观中也早已无僧。走进观内,绕过三清殿,早有一株老树探出头来,银黄中带着青涩熠熠生辉。后墙根下的几株白果铺出了一条黄叶小路,却是货真价实的古董,守护着一方净土。一棵300年前的巨无霸,枝繁叶茂、树冠如伞,一串串铺天盖地地黄着,俨然银杏叶子垂落的丝路花雨,黄透了蓝天,黄透了扬州,也黄疼了细细观察的双目。阳光下,竟黄出了不同成色。淡黄、青黄、澄黄密织在一起,洋溢出古老生命的蓬勃张力。隔壁是扬州一中,这些古树日日倾听花样年华的心语,一定感到年轻了许多。是啊,地灵而后人杰,人杰才能地灵。
也许,最为苍劲壮观的古银杏飘黄景致,莫过于解放桥下、古运河边上的普哈丁墓。普哈丁乃南宋咸淳年间西域先贤,相传为穆罕默德女婿阿里支系第16世裔孙,在扬州创仙鹤寺传教,病逝于此。墓亭四角攒尖顶,明显阿拉伯风格。庭院小巧洁雅,寂静如水。守候一旁的银杏两株,遥相呼应。一株年轻一些,120多岁,另一株则有730岁高寿了。这尊宋末元初的活化石,大约在先贤过世的六年后就扎下了生命的根,栉风沐雨七百载,躲过了天灾人祸,至今生生不息,真乃生命的奇迹。老树自裂为二,袒露着硕壮而干枯的胸膛,用自己粗糙坚强的肢体挑起不算稠密的黄叶,大有千斤拨八两之感。这并非枯木逢春,而是生命自内向外顽强地申诉。老树沉默无语。也许只有这秋风,还有安息于此的先贤,才能听到老树的话音。
扬州宜杨,但更宜银杏。当古银杏黄透了绿杨城郭之时,才会深刻领悟这片土地的历史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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