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姨

作者: 爱动的思想者 | 来源:发表于2022-07-09 08:42 被阅读0次

                        一、蓝花地丁

     

    在祥云有些地方,在不起眼的贫瘠山地的沙土里,长着一种不起眼的小花。它的叶子只有一丛丛草般大小,看上去不起眼,闻起来也没有特别的味道。但她会开出一朵朵紫色的小花来。这些花没有特别的香味,也没有硕大的花朵,它们随风飘摇着,和一片片黄土地自然地融为一体。那样不惹人注意,却又那样毅然地绽放。

      这种小花叫蓝花地丁。书上是这样介绍的: 蓝花地丁远志科远志属植物小远志,以全株入药。全年可采,切碎晒干。性味辛、微苦。主要用于清热去火,消炎止痛。

    七花,是我小姨的小名,因为她是我外婆生的第七个孩子,又是最小的一个女儿,所以取名为七花。如果一定要把一种花和我小姨连在一起,我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蓝花地丁。

                  二、十八的姑娘一朵花

      小姨十八岁那年,我出生了。那个年代电视是黑白的,一个村只有几户人家有,最流行的是录音机 ,我对音乐旋律的记忆开始于录音机里的“十八的姑娘一朵花,一朵花……啊……姑娘十八,一朵花,一朵花”。两个又粗又长的辫子,不胖不瘦的身材,饱满的的脸上泛着红,像溢满浆汁的苹果。只简单擦点郁美净,光滑的皮肤,香香的味道,就是那时我对小姨的记忆。小姨有一群小伙伴,她们在一起聊天、玩闹、说心事,一起用麦秆编打草帽用的辫子,一群十八九岁的姑娘在一起,嬉戏耍闹着,是我记忆中的一道风景。

    我两三岁时,小姨还未出嫁,作为大姐的妈妈经常安排她背着我去外婆家。外婆家离我家要步行一个多小时,小姨经常背上背着我,手里还要提着妈妈给娘家的东西,比如一锣锅的白豆腐等等。在路上有时我还会尿给小姨一身。这些是我长大后小姨笑着讲给我的,我没一点印象。但我脑海里经常浮现出三十年前小姨背着我,走在一尘尘黄土地上的样子。那是我记不起的童年,亦是小姨的青春。

      三岁以后,我开始记得一些事情,我记得小姨会和她的女伴一起去上工。每次小姨来看我,我都好开心。有一次小姨给我买了一串晚上会发光的项链,项链的最中心的那颗珠子是最大的,葫芦形状,有一个可以往里边看的小口,通过小口可以看见珠子里面有一个正在打坐的观音。在当时,因为我们都没有见过这种项链,算是稀罕的。我喜欢得不得了,拿着项链跑来跑去,还把它放在手上不停地摇曳着。最后一次出去跑到家门口时,线突然断了,珠子滚得到处都是,怎么找也找不齐了,那个葫芦形状里边有观音的珠子也找不到了。那是年幼的心碎,看着那到处滚落的珠子,我的心也散了一地。

      小姨有一双巧手,她会打毛衣、打围巾、勾拖鞋、勾钱包等。我穿的第一件毛衣就是小姨打的,一件带领子的黄色毛衣,缝了五个按钮。

      后来小姨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媒人给她介绍了一个晒经坡的小伙子,小伙子看着高高大大的,长得还不错。小姨第一次带他来我家那天,我记得妈妈给她们拉了一条长凳,小伙坐了一头,小姨远远地坐到了凳子的另一头,她羞答答的,脸上的两个小苹果显得越发的红了。那个年代,自由恋爱还没盛行到农村里,小姨从小听话顺从,外婆和小姨对小伙子的了解完全来自媒妁之言。很显然地,这个人就成了我的姨父。在完全没有了解与相处的基础下,小姨便出嫁了,结束了她的姑娘时代。

                  三、最苦的日子

    女人如花,婚姻总是会加速女人的绽放或枯萎,特别是在那些年代。小姨嫁人的头一年偶尔回娘家,脸上还带着些许笑容。第二年有了孩子后,便经常带着孩子回来,有时在娘家一待就是一两个月。嫁出去的姑娘就是这样,刚开始回来,一家人亲热得不得了,嘘寒问暖,做好吃的。几天后开始恢复平日,过一久就显得不那么亲热了,特别是家中哥哥或弟弟娶了媳妇之后,出嫁的姑娘回娘家久了,总会产生这样或那样的矛盾。渐渐地,小姨意识到娘家已不是自己姑娘时代那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家,就减少了回娘家的次数。后来她就过几个月回娘家一次,每次待一二十天。那时不知道她每次回家经常和外婆聊些什么,经常说着说着就红了眼眶。那时的我不懂,小姨经历了些什么,只是明显感觉到她不再是那个爱笑的、漂亮的、疼人的、温柔的小姨。

      小姨结婚第四五年的时候,外婆生了一场重病。周围有人说外婆得的是心病,是操心小姨的生活所致。后来这话又传到小姨的耳朵里,小姨觉得她不能再让娘家人担心,就很少回来了。即使回来,也就是在个一两天就走。那时我真的不懂小姨到底经历了些什么,她也不爱说话了,经常沉默着,连她的小姑娘伴也很少见了,甚至不和外婆聊太多她的生活。

    外婆家就这样平静了几年,我也有十一二岁了。小姨的第一个孩子也差不多五岁了。

    那个暑假,小姨带着我和舅舅家的儿子,我的大表弟,我们一起去了她家。

      小姨家离祥云的青海湖就几步路,但是她家却在得背一些,不在路边上,在路的后两排,要经过一条窄窄的的巷子,走几步才到。打开大门,对面是厨房和两间放杂物的屋子。右手边是客厅和卧室。客厅有二十平米左右,客厅的左右两边各有一间十平米左右的卧室。那时祥云的房子基本还是土木结构的,小姨家的房子虽然不好,但是不算太旧也不算太窄。

      但是去了几天后我发现,客厅的门一天二十四小时除了小姨的婆婆偶尔开锁进去以外,常年都是锁着的,我从门缝里望去,相对宽敞的客厅里堆满的是柴火和杂物。右边的卧室她婆婆住着,她把客厅锁了,不让任何人进去。留给小姨一家三口的只有左边的那一间十平米左右的卧室。这间卧室被分为两间,里边住着我姨家三口人,外边放着发旧的木柜子和一台黑白电视。我们刚到时,都没有个能坐下的地方。我们到了之后姨父就去厨房旁边的杂物间睡了,小姨再铺了一张床,我们几个人挤着睡。

      日子虽然清贫,但是那个暑假,白天小姨带着我们是那样的快乐。

    那时的青海湖还没有连城一整个,叫青海子,是分开的一个一个的小水凹子。一个个小水塘子由埂子隔开,水面上长满了水葫芦和水草,野鸭子到处飞来飞去,有些还在草里做了窝。水是很清澈的,小鱼在里面游来游去。小姨带着我和两个表弟,我们拿上笊篱和小桶,顺着水塘边,一笊篱下去准能捞起一些小鱼。捞一中午或者一下午差不多有半桶小鱼的时候,我们便回家,小鱼吐一晚上的水。第二天小姨便用我们自己捞的小鱼做给我们小鱼腌菜汤,当时觉得那样可口下饭。

      白天的时候,我们会和小姨去田间劳作,边干边玩,小姨有我们的陪伴,脸上经常堆满笑容,我又看见了她在娘家那样开心的样子。我们和小姨在一起感觉是那样地安全,那样地快乐。白天总是快乐而短暂的,可是到了晚上,时间真是太难熬了。

      天黑下来,一个来自于小姨婆婆的声音便开始了。隔着墙,一个像蚊子或者说像苍蝇叫的声音从不会停,一直在我们耳边嗡嗡直响。有时是细碎的像聊天一样,有时是破口大骂,有时又是哼着小调。但只要仔细一听,字里行间话里话外全是在骂我小姨。说我小姨怎么打她,怎么骂她,又是吃她家的,又是用她家的,有时还编得很顺口,什么“芭蕉芋叶尖又尖,你越骂我我越新鲜,芭蕉芋叶大又大,你越打我我越不怕……”小姨每每听着这些,从不回任何一句话,总是默默黑着脸、难受着、忍气吞声着。我和表弟那时是半懂事的孩子,多次想隔着墙骂回去,可是对待那样的老婆子,实在说不出她嘴里那样的话语。一晚上默默听着她的各种碎碎念,有时恨得牙痒,有时又被她的各种段子气得笑出声来。那时我才知道,原来在每个漆黑的夜里,小姨都在经历着什么。

      嫁过去的这些年,知道婆婆是这样的人,白天小姨基本不愿在家。开始的时候,地里种的菜熟了 ,小姨摘了一些时令新鲜的菜放在她婆婆门口,婆婆见后直接甩了过来,说不吃小姨的菜,喂猪都嫌丑。后来小姨不敢送了,她又骂小姨没有良心,菜拿去喂猪都不给她吃。每天都是这样,无论小姨如何做,总是入不了婆婆的眼,她总是有骂我小姨的理由。小姨真是过怕了,回家做饭也得绕着点。我也明白了小姨爱回娘家的原因,只是想离开这种痛苦的生活罢了。只是后来她连娘家也很少回了,她没有了退路,一咬牙,坚强地独自面对着所有。

      刚嫁过去的那几年还有人去找小姨玩,娘家小姑娘伴也去找过小姨。可是人越多的时候她婆婆越闹,甚至会单着一些小姨朋友的面或者家里有客人时突然就睡了下去,方爬打滚,说是我小姨打了她全身,又哭又闹。这样几次以后,小姨不敢再带人去家里,也不在和谁述说,她一个人面对着,硬撑着,过了好多年。直到我生了孩子,小姨来看我时,她才弱弱地和我说,她生了表弟时身子弱到一个月都下不了床。然而没有人帮忙带孩子,还要承受各种语言上的侮辱,她每天只有默默流泪,那是她这辈子最苦的日子。

                四、生命是一种回声

    我经常觉得,生命是一种回声,你付出什么就会得到什么。小姨就如祥云的大部分妇女,隐忍着,坚强着,默默承受着,一过就是十五年。小姨的两个儿子也长大了。两个儿子从小就知道妈妈受了太多的苦,知道孝顺和心疼小姨。小姨的婆婆还那样骂人的嘴从未停过,直到生命快到尽头。

    人们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在她的身上我算是看到了。骂了小姨大半辈子之后,在她最后的一两年光景里,她似乎变了个人。看见小姨表情逐渐友好了起来,有时想和小姨说些什么,可是小姨受了太多的苦,不想也不敢接话。

      记得我最后一次见小姨的婆婆,她高兴着、笑着,嘴里说着:“芸呀,快来和亲奶坐坐!”还硬是塞几个糖到我兜里,她哪里知道,她这么多年的所作所为已经在我童年播下了深深的种子,我是不愿意和她多说一句话的。

    最后的日子,她想亲近她的两个孙子。我见她拿出几张百元大钞,对着我的两个表弟说:“孙子,快过来给奶奶抱抱,奶奶这里有钱。”她的两个孙子只是会定点给她送饭过去,并不愿和她多说什么。

      就这样小姨的婆婆在有家人照顾,但是无爱的环境中走完了最后的路程。她走的那天我看到小姨在为她的丧事忙前忙后的身影,但是,小姨没有留下一滴泪。我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特别见不得亲人离开。但是,她走的那天,我也没有留下一滴泪。

                  五  蓝花地丁的花期

    我问二十多岁的朋友,生命最苦的是哪几年,朋友说承受学业、工作、恋爱等等压力的这几年应该是人生最苦的。我问三十多岁的朋友,生命最苦的是哪几年,朋友说应该是自己带娃,有房贷车贷的日子。我问四十多岁的朋友,生命最苦的是哪几年,朋友说应该是四十岁以后上有老下有小,前后望去,只能靠自己的日子。到底人生最苦的哪一年,我还没有权利发言。但是,我观察了太多的人,人生最苦的应该是十四岁到七十岁,这样或那样的苦总是伴随人的一生。

      的确,人确实也如蓝花地丁般,生来是好看的,亦是微苦的,小姨就是如此。在送走了婆婆后,小姨不再受精神上的折磨,村里管事的看不下去,强行拆开了那么多年客厅上着的锁,那些老房子才全部属于了小姨一家四口。小姨的日子稍微亮堂了些。

      后来的这些年,姨父一直生病在家,抚养两个儿子的重任,就落在了小姨的肩上。小姨在厂里上班,一年四季,舍不得休息,用她那并不宽厚的肩膀撑起了一个家。

      在我们上一辈,向小姨这样坚强的妇女不少。她们就如蓝花地丁那样,渺小地、平凡地、坚强地绽放。

      我不清楚蓝花地丁的花期,但我脑海里经常浮现出一片片蓝花地丁在贫瘠的土地上绽放的样子。在我心里,祥云的蓝花地丁永远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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