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是朝臣,我娘却是卖笑的妓子。大夫人嫉恨我娘抢走了她的夫君,逼死了我娘。可她却不想想,若非她那郎君既多情风流又薄情寡义,又怎来的我娘与我。大夫人趾高气扬地对我说:「碰了不该碰的东西,死了也是应得的!」后来她跪伏在我的面前,求我不要抢走嫡妹的亲事。我却偏要碰这「不该碰的东西」1我娘十九岁,已是名冠锦州府的花魁。所谓花魁,也不过是个苦中作乐的假名头。女人这个职业不是女人创造的,却是女人来做。而且是为了满足那些男人的私欲而做。女人用自己的身体、用尊严赚来的银子,却没有几分落入她们自己的口袋。即便是风光无限的「花魁」,又能快活多少呢?所以当体贴温柔,心疼她不幸遭遇的我爹一出现,我娘就立刻沦陷了。五十两银子,就能买下风光无两的花魁,只因为她肚子里已经怀上了小小的我,这样的「货物」便只能「贱卖」出去。我娘挺着大肚子风尘仆仆跟着我爹来到上京,做了他的小妾。同奴仆没有什么区别的小妾啊。换了个地方,依旧是任人欺压的「玩意儿」。可又有什么法子呢?身份卑贱,又无母家护着,当一个官员的姬妾已经是她最好的命了。可这不是好命。宋府的大娘子善妒,嫁给我爹三年无所出,看到我娘挺着个大肚子,妒火中烧,当天夜里就灌了我娘一剂猛药。我就是这样催生下来的。其实那碗药是想要一尸两命,大抵是我命硬没死成。虽然只是个女儿,大夫人依旧如临大敌。一个青楼出身的小妾比正头娘子先生出孩子,不就是在打她的脸,看她的笑话吗。若非我身体里流着我爹的血,再不济也是宋府的第一个孩子,被我爹拦了下来只怕她早就把我杀了。我娘被一碗药伤透了身子,大夫说再也生不了孩子了。大夫人开心了,我爹生气了。倒并不是话本里拯救心上人的戏码。我爹只是觉得大夫人不把他这个一家之主的威严放在眼里。大夫人行事狠辣,虽成婚三年却无所出,他好不容易找了个能生的,却只生下个女儿就没用了。我爹罚了大夫人闭门思过。多好笑啊,我娘差点一尸两命,只能换一个不算惩罚的闭门思过。第二个月大夫人查出了喜脉,甚至那所谓的罚也不了了之了。我们娘俩的命,便是这样轻飘飘。2我娘带着我,在宋府苟且偷生。大夫人的女儿取名叫宋摘星,寓意是所求皆可得,哪怕是天上的星星。我比宋摘星大上一岁,却在她取名后才有了自己的名字——宋揽月,大夫人说这名字符合我的身份,和我娘一脉相承,要招揽客人。我娘就这么忍着。她跟我说「揽月,这就是最好的命,你不用同娘亲一样出卖自己谋求生路,你该感谢上天。」我那时三四岁,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只在她怀里闷闷地说「这不是最好的命。」娘有时会不吭声,有时会作势打我几下,她以为我是贪得无厌,心有不甘。我的确不甘,我不想这样弯腰屈膝的活。有时爹也会来我娘房里,每次只呆上一会,就会扔下面无血色,瘫软在床上的我娘,给我怀里塞一块饴糖,然后匆匆离开。那饴糖曾宋摘星的最爱,糖吃多了她牙疼,我爹请了上京最好的郎中来看。吃糖吃到牙疼是我不敢想的事。宋摘星轻而易举便能得到的东西,我却要靠让娘亲痛苦一遭才能求得。凭什么呢?难道我生来就比她下贱吗。那饴糖我从不吃。我怕吃到嘴时想起娘气若游丝的模样,入口是苦的。我五岁时,大夫人又生了个男孩。大概是大夫人心底的石头总算落下。自那以后,我们娘俩的日子好过了一些。不再会为冬日的薄被,夏日的馊饭发愁。可很快,平静美好的生活就被打破。我爹又被派到别的地方去当差。同当年一样,他还是孤身上任。宋府便由大夫人当家。大夫人带着一群粗使婆子闯进偏院时,我娘正在为我扎小辫。两个婆子把一套男人的衣物扔在地上,然后就开始扒我娘的衣服。大夫人扶了扶发髻,轻轻的笑了一声「女人就是女人,郎君刚走就耐不住性子了。还敢怀上野男人的贱种,真是不要脸,这个丫头恐怕也是来历不明吧!」我娘吓呆了,只是本能的一边推搡那两个婆子一边把我护的更紧。「我没有,我没有。」我娘颤抖着唇,她怎会不知道这是大夫人蓄意陷害呢。我想护住我娘,却很快被人拽开。大夫人冲下人使了个眼色「没有?那你偷偷找郎中把脉是为何啊?敢偷男人不敢认,我今天就要为夫君一正家风!」她们又给我娘灌了一碗药。很快我娘就起了反应,痛苦的哀嚎着。我看得揪心,拼命地踢打拽住我的婆子「娘!娘!」欣赏着我和我娘狼狈的模样,大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我宅心仁厚,见不得杀生,但干了这等污糟事,宋府可留不得你跟你的小贱种。」我和娘被扔到了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都看到娘衣冠不整的模样,指指点点。大夫人的侍女扔出两个破布包裹,「贱妾偷人,玷污主家血脉,我家夫人心善,只是逐出家门。」我像一颗被弹弓弹出的石子,狠狠地撞向那个侍女,她跌坐在地上,我又用了十成十的力气把她的脸给挠花「我不许说我娘,你们都是坏人,都在骗人!」她身边的其他人反应过来,就要踹开我。我闭上眼却迟迟没有感到疼痛。我娘挡在了我面前。「揽月,我们走。」3牛车从傍晚跑到天明又到了傍晚。我娘把我圈在怀里,安抚着我,声音虚弱却平稳「揽月,你说得对,这不是最好的命。」「你不反抗,恶人不会就此罢休,只会觉得你好欺负而变本加厉。」「揽月,你的命要靠自己来挣了。」我摸着娘冰冷的脸颊,问「娘,你疼不疼,揽月给你吹吹。」我娘摇了摇头,目光一瞬不移地落在我身上,仿佛要把我刻进她的眼睛。等我们终于停在怡红阁门前后,娘再也强撑不住,呕出一大口血水。一群穿着鲜丽的女子鱼贯而出,七手八脚的把我娘扶进去,又把我也拽进门。怡红阁是我娘从前谋生的地方。老鸨见了,还认得她,哭着说「我的儿,怎得如此模样。」我娘从两个包裹里翻出一个木头匣子,是我每年存的压岁钱,她又摘下头上唯一一个簪子。「红梅不幸,只能这般草草收场。揽月往后,就交给妈妈了。」娘靠在老鸨怀里,把匣子和簪子往老鸨怀里送。然后她又看向被一个姐姐抱着的我,再没说话。她就这样死了。怡红阁请人来收尸时,翻开我娘的裙摆,四层衣裙,竟都被血濡湿了。老鸨倩妈妈捂住我的眼睛,喃喃的说「原以为她寻到了个好去处……我的儿,是怎么撑到现在的……」我扒开她的手,扑到了已经冰冷的我娘的身上,,假装她还同从前一样抱着我。倩妈妈把那匣子还给我,只留了那只簪子「她是怡红阁的姑娘,这里就是她的母家,以后也是你的家。」我吸了吸鼻子,匣子打开,里面还有我收起的饴糖。我剥开一颗。好甜,原来饴糖这么甜,甜到发苦。我对着倩妈妈,又像对着自己说。「我不会让我娘白死。」此后,世上再无宋揽月,只有怡红阁的揽月姑娘。因我娘临终托孤,倩妈妈一直不愿意让我进楼抛头露面。相处几年,我早已摸透她的性子,窝进她的怀里,软着声说「倩妈妈胡说,楼里的姐姐难道比旁人低上一等吗?揽月不觉得。」倩妈妈刚要反驳我,我用小手附上她的嘴。「这世道,活下去就已经赢过太多人,但揽月觉得不够。」我可以就这样得过且过的活,不去想那么多,只要活着,已是不错。可我不愿。「揽月不光为自己挣命,你知道的,倩妈妈,你难道不愿帮我?」我看着倩妈妈的眼睛。她的眼里,是欣慰。那年我十岁,倩妈妈终于松了口,我总算能同那些姐姐一同学习技艺。倩妈妈常看着我的脸说我的容貌肖似我娘。生的一张好脸,是以凭着这张脸就会有人前赴后继为我而来。但我学艺却比谁都刻苦。我深知,我不光要为自己挣命,还要为娘争一口气。倩妈妈让云漪姐姐带着我。云漪姐姐二十出头的年纪,是现在怡红阁最大的招牌。她卖艺,也卖身,只要银子够,她不在乎是谁进了她的房间。可我也曾见过她望着窗外,眼底是一团死气。云漪摸着我的头,喃喃说「揽月,做女人太难。几曾何时,我也曾痴心期盼有个如意郎君可以带我脱离苦海。但如今看来,只有银子是能握在手里的真实存在。」我听其他姐姐们说过,云漪她也曾有个心仪的书生。书生家境穷苦,出不起赎身的钱。但他有才气,和云漪姐姐兴味相投。倩妈妈知晓了这件事,明面上不让他们来往,私底下却悄悄告诉书生,只要凑够五十两,便放云漪姐姐自由。五十两,的确足够书生耗尽家财,却也不是要了他命般的多。假若他幸苦一些,卖卖字画,多谋营生,不须几年便可补上这窟窿。他若真心求娶,五十两自然出的起。可他再也没来。云漪勾着嘴角,眼底却是散不开的忧郁,是掸也掸不开的墨色。我握住云漪的手,眼底满是真诚「姐姐若是信我,揽月可为你寻一个去处。只是……有些风险。」「不求真心相许,只求荣华富贵。」她看着我,眼里燃起一点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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