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1
文/Alice
壹
第一次见到老傅时，他高瘦，微弓着身子，眼窝深陷，一头凌乱的卷发，穿着一条蓝色泛白的牛仔裤,上身一件陈旧的格子衫，一副颓废的艺术家形象，美术老师介绍给我们说，这是我们的新老师，负责教我们画画。
老傅比我们大不了多少，据说也是原来美术老师带过的学生，美术老师请他过来，他一天的主要工作就是监督指导教我们画画。
他在画室一圈一圈地像巡逻兵一般，偶尔停在某位同学旁边指着他的画说这里需要加强，那里需要修改。他站在画架旁边告诉我们这幅素描画要注意虚实结合，那幅水彩画色调要注意用色准确，那副认真教学的样子，倒真像美术教学多年的老教师了。
而实际上，老傅就是只是来给美术老师帮忙教画，别称就是临时代课老师。
画室的日常，有时候老傅会用一上午给我们示范画，画室的学生围着他一起，听他在画人物肖像时需要注意的地方，他边勾勒人物形体，边停下手中的铅笔思考片刻，接着给我们讲解作画过程中需要注意的地方。
他告诉我们如何把握面部三庭五眼之间的距离，如何将人物头骨依据骨骼分布进行作画出来，脸部线条如何处理方可刚柔并济，讲述完毕之后再继续作画。
平常有画作考试，老傅总是将我们的画一张张铺平在地上，认真地挑选不错的画作，日久天长，我们跟老傅愈发亲近熟悉，我们偶尔跟他讨论画的时候，他一脸认真倾听的模样，让我觉得师生之间没什么隔阂，反倒有种亲切感。
图2
贰
我仍然记得那日的午后，窗外的蝉鸣在夏日的炙阳下不停歇，画室空调呼呼的冷气蔓延至画室堆满颜料与画笔的一角，老傅倚靠在门前的一张椅子上，他在午睡，但睡得很不安稳，因为在我每一次低头用画笔将颜料蘸到颜料盘上轻轻推晕开再抬头将它涂在画纸上时，我看见老傅不住地抵着前额揉着太阳穴，他凌乱的头发被他揉的越发杂乱，看得出来，他很烦躁。
楼上有个音乐室，有位正在练钢琴的学生，琴声随着弹指的旋律上下起伏，我在边细致的给画上色边享受着这琴声，于我而言，这夏日里的琴声在我聒燥的习画午后，像注入了一股活力，这可比耳机里从电子音设传来的歌声更具真实美妙，我沉浸其中。
而老傅不同，我明显看得出他的烦躁，他凌乱的头发下一双略显疲态的脸颊，无神游离的眼睛，在表明他对这个琴声的抗拒。
“唉这噪音真是吵死了”。
老傅揉揉太阳穴，皱眉的脸上嘟囔出一句。
他竟然觉得很吵，那时的我对于他嘟囔的这句倍感意外，17岁的我，根本无法理解。
一段愉悦的钢琴演奏，怎么会觉得像噪音？
我偶尔晚饭后在学校操场散步时，便常常看见老傅提着打包的盒饭一副步履匆忙的模样，总像是有很急的事一般。
我后来才了解到，老傅很节约，常常吃饭都是素菜，并且常常因为缺营养而引发低血糖，我突然就理解了第一次看到他那毫无生气的略带苍白的面庞以及瘦弱的身躯了。
图3
叁
老傅是美术老师零几年带过的学生，画画功底很好，曾拿到过广州美院的录取通知书，无奈高考失利，于是他去了湖南的一所二本院校，如今回到这里来，帮画室老师带学生，也是迫于生活。
一个月工资寥寥无几，不仅交房租水电费，还要应付每日餐费开支。
我第一次感受到老傅作为一位成年人，生活所赋予给他的艰辛，那是种无可避免的真实现世，你无可奈何却也无能为力。
我还记得那年夏天的傍晚，老傅给我们布置了八张小色稿的水粉练习，我和好友C画完后偷偷商量去市区广场观看演出，在将画好的八张小色稿画纸叠起用画夹夹到画架上时，我们便偷偷从后门溜走了。
毫无意外，老傅对我们的擅自出走大发脾气。
看完演出，我们坐在最后一排公交摇摇晃晃回校，窗外的街景一晃而过，安静的车厢里夹杂着丝丝耳语，我和C四目相对，咧着嘴开心地笑，这是我第一次逃课呢，那么任性。
而我也为我的任性，在回画室后，给老傅认真地道了歉。
他欣然接受，我没见到他生气的模样。
尽管之后在其他同学那里听到他对我们出走大发脾气，训斥我们：“考第一名没什么好得意的，画画画得再好也没用，擅自离校就是不对”。
他生气，却没让我们见到生气发怒的模样。
我在心里默默感谢他。
肆
老傅也不是严肃得只跟我们交流画画事宜，不单单只充当一个老师的角色。他偶尔也在我们课余时间来画室画画时跟我们聊天，像一位朋友那样。
聊天中得知老傅没有女朋友，唯一有的那位在大学时代毕业之后为各自前程而以分手告终。
他用后来人的口吻对那时17岁的我们说，除了高考，你们可谓无忧无虑，往后入了大学，你们可要努力学习，认真恋爱，用心生活，青春正当好，不怕什么来不及。
老傅说完嘴角轻扬，有着一丝耐人寻常的味道。
那时年少我们对这段话不以为然。
上大学后，跟老傅联系渐渐少了，再次听到他的消息都是好久后，还是一样瘦，还是一样的格子衬衫以及牛仔裤，我没打听他现状如何，只是觉得生活从来就是赋予人艰辛与挫难，才称谓为“生活”。
在后来的很多日子，我总会浮现老傅当年对我们说那些话的表情，那是一种成年人表露出特有的无奈与心酸。
像浮萍一样漂在这汪洋肆意的生活浪潮中，被一步步推着走。
我终究理解了那年夏日他皱眉嘟囔的那一句。
当被生活裹挟得无法前进时，你才体会到自己的无能为力。
你被老板强制加班到深夜，一个人在路边打不到车望着夜色无助崩溃。
还是你投了无数封简历却石沉大海没有收到一家面试电话而彷徨怨叹。
亦或是半夜盯着天花板想着一眼看不到头的人生不知何去何从而辗转反侧。
形态各异的人们，百态迥异的人生，没有哪一个人的人生是不艰难的，这或许是生活唯一公平的一点。
所以你看，成年人的生活里，怎会有容易二字？
图4
伍
我们都是世间中如此平凡的一粒尘埃，在前人的经历中得知认清生活的真相，而后我们也同样亲自踏上这一步。
哪有什么悲怆，世事本如此。
生而为人，本就艰难。
然而认清生活的真相又有何不好，至少它可以让你在众多百转千回的失意人生中少一些落寞与叹息。
我们可是成年人呐，哪有容易可言。
这世界总不是那么好，但也没有太坏，你何不多拿出一点勇气，与生活握手言和，然后用最缄默的锋芒与之相抗。
摒弃失望，积攒力量，再次前行。
从此啊，只有眼前路，没有身后身，回头无岸。
图5
陆
《大话西游》的结尾有句话，“你看那个人，好奇怪，好像一条狗唉”。
像条狗的人，是放弃了人间的男女情欢，无欲无念兢兢业业走在西天取经路上的至尊宝。他如你我这般，收起了脾气火气不再任性淘气，只顾奔波职场。人生百年，谁不曾大闹天宫，谁不曾头上紧箍，谁不曾爱上层楼，谁不曾孤单上路。
人生在世，谁头上没有紧箍咒呢？
而世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那就是在认清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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