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庆福,有你一封信,抓紧来大队部取你的信。”正在地里干活的潘庆福,听到喇叭广播,心里只犯嘀咕,不知道谁会给自己写信,写信的内容是什么,难道是妹妹的官司?他一边走一边想,很快来到大队部,送报纸的邮递员还在,他笑眯眯地把一封信递到潘庆福的面前。潘庆福接过一看,寄信方是:河北师范大学,他心里一震,自己考上大学了,转念又一想,自己不会这么幸运吧。心里想着,拦不住手的速度,他迅速拆开信封,打开一看,果然是录取通知书,他的两眼有些迷糊,总感觉自己是在做梦,他把食指放在嘴里,使劲咬了一下,感觉火辣辣的疼,再一看,流血了,他这才如梦初醒。“我考上大学了?”他不由的大声说了出来。村支书笑呵呵地说的道:“是的,孩子,你考上大学了。”
他向邮递员和老支书行了个礼,告辞往回走。边走边流泪,他也说不清这是高兴的泪水,还是难过的泪水。快到家门口时,他止住了脚步,进家跟谁说,爹娘都早已过世。要不是家里变故频出,自己的高中也不会经过八年的“抗战”,艰辛地读完的!还是给爹娘报个喜吧,让他们在天之灵也为他高兴高兴,保佑他以后的路越走越好走。他又折回身往地里走。到了爹娘的坟前,他心中的酸楚上涌,止不住泪流满面,放声痛哭,哭过多时,止住泪水,把通知书平铺在地上,嘴里说道:“爹娘,来看看吧,我的通知书下来了,我考上大学了。你儿子考上大学了。”他就这样在爹娘的坟前呆坐了一晌,直到天傍黑时,他才收起通知书,起身往回走。在路上,他一直琢磨着,该不该跟哥哥说,跟哥哥说了,嫂嫂会是什么反应?尽管脑子里已画出不好的画面,他还是下定决心跟哥哥说一声,毕竟家里就剩下这一个亲人了。
他走进哥哥家时,哥嫂一家人正在院子里吃饭,哥哥看见他来了,慌忙说:“福来了,这有包子,赶紧······”吃字还没说出口,就被嫂子的一声大吼给震回去了。“吃你的饭吧!”哥哥诺诺地坐下,低下头,闷着声吃着自己的饭。嫂子张口问道:“说吧,有什么事?”他知道哥哥懦弱,嫂子在家是说一不二,家中的财产更是全霸占着,自己有时想想,比牛郎也差不到哪里去,除了他自己的二亩地让他种着,一片两间的老宅让他住着外,其余爹娘留下的,都归哥嫂所有了。
这时他反倒显的很平静,底气十足,大声地冲着嫂子说:“我考上大学了。”嫂子从鼻孔里发出笑声说道:“就你?你若是考上大学了,我头朝下走。”他把通知书在嫂子面前展开说:“这是通知书。”嫂子斜着眼看了一下说:“这是一张什么样的废纸,留给我包菜籽还差不多。”他无话可说了,赶紧把通知书收起来,攥在手里,生怕被嫂子给撕破了,冲着正低头吃饭的哥哥说了声:“哥,你吃饭吧,我走了。”扭头就往门外走。哥哥抬起头,想要说什么,被嫂子双眼一瞋,他又立马低下头吃他的饭了。潘庆福走出哥哥的家,回到自己的家里,也没心思做饭了,直接上炕躺下,寻思着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办了?通知书下来了,上面的费用都列的清楚,自己必须在开学前把这些费用凑够。本成想跟哥嫂一说,嫂嫂会改变对自己的态度,帮自己凑一部分钱,谁知嫂子的态度依然是这样冷漠,哥哥却是有心无力。
想着想着,过去的一幕幕像放电影似的在眼前闪过。
自己的家庭本来是殷实之家,在村里虽说数不着最好的,但细数数,也是数的上的。父亲是当兵的,在部队服役,家里的收入还行,自己姊妹几个的吃穿,在同伴中都是较好的。父亲退役后,在村里任队长,哥哥姐姐都已成家单过,只剩下自己和妹妹跟随母亲生活,由父母供养,生活的舒适安逸,让他不用去想困难是什么,自己爱读书,在学校的成绩总是数一数二,自己正踌躇满志,定要考上大学的。可谁知在上高一时,一场变故让原本殷实的家跌进了冰窟。
在上高一下半学期时,父亲病了,再也不能干活了,不仅这样,还需要住院治疗,有人陪护,刚开始由哥、姐、娘三人轮流陪护。在那个年代,一天不参加生产对的劳动,就不给记工分,就没有收入,在把家里的积蓄花完,兼有外借的时候,嫂子不干了,姐夫也说不了。父亲只好出院回家,不再进行治疗,只在家保养着,由母亲照顾。
家里一个病人,一个看护人员,两个未成年的孩子,不参加劳动,收入就断了线,不要说给病人吃营养品,就是最基本的饥饱都难以供给。母亲无奈就与哥嫂商量,想让他们把家撑起来,嫂子嫌负担大,当场就一口回绝,要么她与哥一起过他们的日子,要么就离婚,哥为了要顾家与她大吵一架,这一吵,她居然真回娘家了,母亲为了能让他们一家过好日子,千托人万托人,答应家里的一切事不用他们管,才把嫂子从娘家叫回来。哥哥无奈,时常背着她稍微接济一些,但杯水车薪,起不了大作用。母亲有心想让姐姐姐夫家接济些,但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姐姐在家也不做主,父亲住院时姐夫决绝的样子,让母亲迅速打消了这一念头。
再怎么难,生活总的继续。母亲万般无奈,只得跟潘庆福说:“福子,别上学了,你看咱家这情况,只有靠你支撑了,不要说给你爹治病了,目前这情况,都揭不开锅了要。”看着母亲那期盼的眼神,庆福一个劲地直点头,尽管心里有一千个一万个的不舍。主意拿定后,他去了趟学校,跟老师说明了情况。由于他的品学兼优,老师纵使劝留,也不能帮他解决了家中的困难。在他离校时,他跟老师提了一个条件,就是如果他有时间读书了,再回学校读书可好?老师满口应承了。
他就这样带着所有的课本与一丝丝的希望回到了家中。
由于没有做过家里的活,不知从何入手,他的一点一滴都得在母亲的指导下去做。他辍学时,正好是冬天,生产队里也不外派活给他,家里又没有可吃的,他不知该怎么办?娘只好教给他怎么去谋生活:讨饭,先度过眼前这一难关再说。这个活,他真不愿意去做,也不能去做。毕竟十六七岁的少年,正读高中,读书少年特有的自尊使他不能站在别人的门口喊着:“大娘,给点吃的吧!大婶给点吃的吧!”没办法,娘只好让他在家照顾病中的父亲与年幼的妹妹,娘出去讨饭。
娘出去讨饭不远走,就在村庄附件,每晚都会回家的。娘回到家也不轻闲,把白天讨的饭分分类,好的都给父亲吃,稍差些的留着他们吃,做罢这些,娘再照顾病中的父亲,每天都要很晚才睡下,起床却又是全家最早的。看着劳累的母亲,潘庆福于心不忍了,他决定出去讨饭,让母亲在家伺候父亲了。
当他拿上娘给的碗和袋子走出家门时,他犹豫了,去哪里呢?附近村庄熟人多,自己着实抹不开面子。他寻思了好一阵,对,往东走,东边四五里路就是邱县地界,邱县的亲戚熟人少,走到谁家门口,主人给与不给,都不会感觉有失面子的。第一次讨饭跟经常讨饭的是不一样的,说话的语气、表情动作都不自然,生硬蹩脚。当他走进第一户人家说道:“大娘,给点吃的吧!”声音小的只有他自己听得到。好在这户人家大妈慈祥,在屋里看见了,迎了出来,一看他这架势,知道是讨饭的,再看他的气质,跟一般讨饭的人也不一样,就拿了一整个家中最好的馍给他,又问道:“孩子,第一次出来讨饭吧,要不是家里做住了难,也不会出来讨饭的,一看就知道你是个聪明人,你往东边那个村庄去吧,那个村村民富些。”拿上大妈给的馍,他深深地鞠了一躬,说了声“谢谢!”就向东走去。
到了那个村庄,因为第一户大妈给了他勇气,所以他不再害羞了,挨户进,进到户里说话的声音也放大了。要了一天,有多半袋子,比起娘五六天讨的都多,他心里别提多高兴了,赶紧回去吧,一家人都等着盼着喂肚子呢。
一天的走路奔波尽管很累,但他躺在炕上却怎么也睡不着,通过这一天的生活,他在想着,接下来自己该做点什么,毕竟讨饭是应急之策,长久的生活还得靠劳动。但冬天的活计确实少,他想起在讨饭路上见有人刨树根,能卖钱,自己何不也刨呢,总比讨饭体面吧,好歹这一天讨的够吃几天的,明天就寻着这活吧,主意打定,竟迷糊着睡着了。第二天,天一亮就跟娘打了招呼出去了,只拿了袋子,另拿了家里的一把铁锨。他一边走一边寻找着。经验都是在生活中慢慢积累的,他的生活经验也是慢慢摸索加积累的。他的第一次都很顺利,就在他自己村庄附近,有两个树根安安静静地睡在那里,好像专等他来刨一样。这给了他百倍的信心,从这天开始他就在能劳动维持生活的情况下决不去讨饭,实在那一天生活没得可吃了,他才去讨一天饭来。
冬天, 说长也短,在不知不觉中竟也过去了。这期间父亲的病也是时好时坏,过年一开春,父亲的病见好转,全家人高兴的不得了,他也正准备着参加生成队的劳动,开始挣工分呢,可谁知,没出正月,父亲就去世了,父亲的过世又给他增加了一大笔费用,哥嫂是不管的,他只有硬着头皮从亲戚家借钱,好歹把父亲给埋葬了。埋葬了父亲后,母亲也开始参加劳动,为了尽快把家里的外欠还清,母亲是顶一个男劳力干活的,可是好景不长,由于长期的营养不良与繁重的体力劳动,没多长时间,母亲也累病了,家里条件的原因,在父亲去世半年后,母亲也过世了,只剩下他和妹妹两人相依为命。经过一年的打拼,他对生活也能应对自如了,妹妹也能干活了,温饱问题对他们来说基本不成问题。空闲之余,他就又把书本拾起来了,一有时间就拿上书看。时间充足的话,他还会去学校。因为他始终相信,只有读书能给予他力量,只有读书能改变自己的命运。他在家与学校里来回奔波,当高三的课程学完,他正志得意满,准备参加高考时,妹妹因与邻居家的一次意外闹事,又把他拖进了旋涡,他又与邻居家打起了官司,这一打又是四年。为了能把官司打赢,他又时常跑书店学习法律知识,因为聘不起律师,他只有靠自己了。在这期间,他看尽了别人的脸色,受了不知多少委屈,有时感觉自己内心太脆弱了,撑不住了,真想一死了之。他是信教的,是个忠实的教徒,每当他呼唤主把他带走是,主反倒又给予了他力量,使他撑着继续前行。当妹妹的官司尘埃落定后,他整个人都瘫了,躺在炕上两天没下地。
这几年他受的苦,哥哥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只是没办法。晚上哥哥来看他,跟他说了好多话,他也跟哥哥说,他还会要读书,参加明年的高考,说这些哥哥不懂的,只是默默地赞同。临走时跟他说:若还去学校,礼拜天回来就去家里吃饭,别再自己做了。他一听,别提多高兴了,因为他确实需要家的温暖,需要家人的鼓励与支持的。
做了几天调整后,他就带上课本返回学校了。礼拜天回来,把从学校带回来的书包往自己住的小院一放,就直奔哥家,因为他不会吃闲饭的,去哥嫂家看有什么活可做没?他很有眼色,看见什么就做什么,就这吃饭时,他见哥家人总是吃稠的,他喝稀的,但他一点怨言也没有,感觉自己挺幸福的,最起码自己有个家,有一个可吃饭的地方。有一次礼拜天,他去地里干活,回来后见嫂子包的饺子,心里别提多高兴了,心想,这次可以美美地享受一顿了。谁成想饺子端上来,他一口咬下去,竟硌的牙疼,一看,里面包的是碳渣子。他的心彻底凉透了,他明白,自己是再也不能在哥家吃饭了,于是他跟哥辞别,回到自己的宅院里吃住。
如今,自己考上大学了,想着未来是一片光明,嫂子对自己的态度该有所改变,能帮自己一把,不想依然是头发长见识短的。去姐姐家,找姐姐借用一部分?姐姐远嫁到了邢台,姐姐在家也是不当家的,家里的大事小情全凭姐夫一人做主,姐夫对自己的态度与嫂子是一般无二的,去了也是白去,不去了。
潘庆福在脑子里迅速过着亲戚的情况,看从哪里可以凑出钱来。这事在别家都是由爹娘来操持的,在他家却全压在了他一个人的身上。去表姐家吧,姑姑家是曲周县城的,姑姑家的表姐是一个比一个有钱。首先他考虑到的是三表姐,三表姐家里富,人也利落。对,就这样,说不清一到三表姐家,其他表姐家都不用去了呢!想到这,心里轻松了许多,竟然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睡梦中,他走到了表姐家,把通知书递给表姐,让亲人与他一起分享着成功与喜悦。表姐接过通知书是看了又看,高兴的赞不住口。因为在当时,家里或是亲戚当中能走出一个大学生,那便是天大的喜事。表姐当即起身从柜子里取出500元钱,递给了他,他满眼的感激,双手接过钱,竟不由的向三表姐跪下了,三表姐赶紧把他搀起来,替他擦着泪,安慰他······就在这时,鸟的叫声把他惊醒。天亮了,他赶紧下炕,也顾不得做饭,拿了块凉馒头,简单吃了点,洗了洗脸,推上自己经常骑着的旧二八自行车,往县城走去。
一路上,他的心随着小鸟的叫声飞扬着,因为昨晚的梦给了他莫大的鼓舞。路上,他登着车子飞快,平时用一个小时才能到,今天,他竟然用了四十分钟。到了表姐家,他把车子支好,脆生生地喊了声:“姐!”表姐在屋里应声到:“唉,谁啊?”边应声边从屋里出来,一看到是他,就说:“你来了!”潘庆福满是欢喜地说:“嗯,姐我来了。”紧走两步到了表姐跟前。“你来有事吗?”表姐的脸上肌肉有点紧缩,但潘庆福只顾高兴了,竟然没发觉。他感紧把通知书掏出来,展在表姐面前,本以为梦里的情形会重现的,谁知递出去的通知书却没有双手的承接。他脸上的笑容在慢慢地收缩着,心也随着收缩。他终于看见表姐板着的脸了。他有点不知所措,伸出去的双手在慢慢地往回收。表姐转身回了屋里,旋即又走了出来,拿出50元钱递到他面前说:“给你,这是50元钱,不用说是借的,拿走就不用还了。”听着表姐生硬的话语,望着这50元钱,他心里很不是滋味,这是借吗?还是在接受施舍?自己大老远来,表姐竟连坐都不让坐,更不要说进屋了。他有心不接这钱,可自己目前是太需要钱了,50元钱虽不多,车水杯薪,但也可以救一点急啊,还讲什么尊严不尊严呢,接住吧!他心里在说,手伸了过去。拿上钱,他很有底气地说:“这钱我早晚会还你的,我走了。”他说完转身就往外走。三表姐跟了两步说:“不用你还了。”潘庆福也不答话,推上车子就往外走。到了门外,他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他边走边想:真是人穷志也短,自己竟然遭受着这样的侮辱!他推着车子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想着另两个表姐家就都别去了。
自己的下一步该怎么办呢?还有二十多天的时间,如何把学费凑够?他骑着车子在大街上走着。打工吧,这样钱还来的快些,对县城的打工去处,他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他在合理安排着,自己一天最多能打几份工,计算着一天最多能挣多少钱。他把打工地点选好,竟自一处一处去说,因为都是熟门熟店,所以很快就敲定了。
接下来的十多天,他就吃住在县城,因为天热,所以是很好凑合的。就这样在县城干了十多天,离开学近了,自己得回去收拾收拾,早点动身吧。到省城了,还可以再想办法的。就这样,他转回了家。
回到家里,他把能卖的东西都卖了,包括自行车,又凑了部分钱,打理好铺盖,在没有亲人的祝福与欢送声中徒步离开了村庄,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因为这里再也没有让他留恋的人与东西了。他发誓,从此后再也不回来了。
无论在城市还是在农村,勤劳的人总是会收入颇丰的。城市的机会比农村更多些。潘庆福到城市后才发现,在大城市打工要比县城的收入多,选择的行业也多,很快他便在学校附近找了家饭店工作,与老板谈好工钱及工作时间,他算着自己的收入与开支,很满意地笑了,因为自己的一切问题都解决了。就这样,他边工作边学习,四年的大学生活结束了,他也用自己的努力换来了美好的 结果,他以优异的成绩获取了留校的名额,当了一名大学教授,在学校任教期间,他又进修读了研究生,他在自己的领域里,不断地提高着自己,他用自己的能力与智慧迎娶了自己心目中的女神,在省城安家落户。随着他知名度的不断提升,他的亲戚们又都陆续与他联系起来了,尤其是在县城的表姐们,更是不时打电话,去省城走动,总会要”庆福长,庆福短“地念叨着呢。
现在,他在曲周县一中办着培训班,为曲周县的教育事业贡献着自己的力量,回馈着母校。用他自己的话说:我现在只知感恩了,以前的一切经历,我都看得很淡了,我是信教的,是主在我最无助、最想寻短时给予了我力量,让我生存了下来,让我有了现在的成就,我感恩主,也感恩在我生活中遇到过得每一个人,包括我的哥嫂,他在与学生讲课时也会如是地讲着自己的经历,没有落泪,说话的语气也是很平静和缓的。生活已经把他打磨成了一个钢铁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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