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水滴落在碗里的苦涩，总比泪水强。

汗水滴落在碗里的苦涩，总比泪水强。

当第一缕光亮照进窗帘，睁开双眼，早早起床，迅速的穿上运动装，备好鞋袜，简单而又隆重的准备他自己的早饭，洗好一小碗青菜，准备运动回来清炒着吃，把小米粥插上电，迎着稍稍上升的阳光走出门。

打开跑步软件，跟着节拍，做好跑前准备活动，GPS定好位。3，2，1，go!清晨的公园，没有白日里的热闹与繁杂，只有一些同样爱好运动的人们，天天早上见上一面，也都熟的像自家人一样，不过最多的仅仅是在见到时，相视一笑，没有过多的言语，像是怕惊动了，这份独属清晨的宁静。一圈，两圈，从沾满露珠的花丛，跑到波光粼粼的湖边，从一望无际的荷叶田跑到傻傻分不清楚到底是真是假的假山，从十几人高的佛像跑到直耸入云的铁塔，汗早已将衣服浸透，一根根的发丝也被汗水凝聚在一起，腿也在微微发软，汗流满面。

随着手机里传来“你已跑步八公里，用时四十分零九秒”的女声，缓缓停住脚步，朝前慢走了几百米，大口喘着气，看着四周无人，像小狗一样的吐着舌头散热。跟着系统做完跑后拉伸，时针指向六点整。走回家用干毛巾擦干汗，盛好粥出来冷却，系上那条灰色的围兜，为自己炒了一盘健康可口的青菜。额头不停有汗冒出，一滴滴地滴进埋头吃饭的他的碗里。冲完澡，打开窗子，迎着阳光，开始一天的新生活，但思绪不由飘飞。

汗水滴落在碗里的苦涩，总比泪水强。

北京是个很大的城市，自从他十九岁那年跟全家闹翻，因为心里的一个念头，毅然来到这里，高中毕业的学历看来并没有什么用，即使他生的眉清目秀，高高大大。再处处碰壁后，好不容易被一家公司看中，答应试做三天，决定去留，因不堪只是像条哈巴狗一样为人端茶倒水，傲然离去。

“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他想，可终究太过于年少气盛，太过低估现实的残酷，身上的钱很快就花光，旅馆的房间里的电话像催命一样的催的他：“你是准备补交房租还是搬出去住？”他怔了得半天，转身去收拾行李，其实也没有多少东西，几套清爽干净的衬衫以及其他一些衣物，几本书和顾城海子的诗集，却被他当做宝贝一样的一层又一层的包好。想来，他应是一个爱书之人。

走出旅店的大门，迎着夏日的热浪，在三十几度的高温下行走，闻着街边餐馆飘出来的晚饭的香味，本就是饥肠辘辘的肚子直接叫起来。可是他是一个堂堂正正的人，既不能偷，也不能抢，傲然的性子更不会去做乞讨这类的事，这样一来，饿肚子成的必然。

暮色笼罩，天，已经快要黑透，可喧闹的人群似乎永远都不会安静，繁华的灯光永远不会暗下来，所有的车流依旧川流不息，无数条蜘蛛网一样的路，根本无法猜清楚他们的目的地。

街上的人群中有着各式各样的表情，并且比脸谱还善变，不过高傲的少年并没有感到一丝的害怕。“只是，连温饱都解决不了，真没用。”他心里这么嘲笑着自己，其实有点遗憾自己的离家之举，不过并没有后悔。“这算什么？北漂的人那么多，这样有竞争力的一个城市，是我不够优秀而已，大不了睡个桥洞，几顿不吃也不会死。”

很快，他的那一点遗憾也被完全否定。骄傲如她，他不相信自己会这么被打垮，走到一个路灯下，不禁拿起顾城的诗出来：

“时间的马，累倒了。黄尾的太平鸟，在我的车中做窝，我仍然要徒步走遍世界——沙漠，森林和偏僻的角落。“

“嗯，我也应如此”他这么想着。

愈是热闹，越可显示出宁静。孤身一人的他显然与这个大城市有点格格不入，是!他不害怕这一切，可孤独是在所难免的，不过好在这个时候他总会想起叔本华的那句:要么庸俗，要么孤独。一瞬间，孤独变得有方向，有信仰，有希望，渐渐美丽起来。

这是来北京的第五天，两手空空的站在街道，没吃没喝，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望着如雨后春笋逐渐变得越来越多的摩天大楼，他感受到自己的渺小，不过更多的是一种不屈的力量在身体里，血液内翻滚“有那么一天，我也将拥有”。不过，他更向往的是斑马斑马里所唱的“我要卖掉我的房子，浪迹天涯。”浮想联翩，嘴角还带着笑意。

可现在很现实的一个问题是今晚睡哪？这也是首要解决的问题。北京最不缺的就是北漂的人们，迫于生活的窘迫，各种压力下，吃住都管不了自己的人不计其数，也不差他一个。他看着那一条条胡同里靠墙睡下的人，望见不远处阴深桥洞里躺着翻来覆去睡不着的人。这么想着:“哈，我不孤独。”心里一阵苦笑，于是他也学着那样，在一个靠近路灯的墙角，枕着自己的衣包，睡下。

迷迷糊糊有人踢醒他，腿上一阵火辣辣地疼，没等睁开眼睛之前，心里就在想:来头不小啊，也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一睁开眼，一排穿着像交警衣服的人在他面前:“哼!小子，没一点规矩了是吧？”

他还一头雾水，睁着眼睛看着那些人，脑袋飞速转动，想着今天也没做什么得罪人的事，难不成是的这个睡在这里的问题？

他站起来拍了拍灰尘，眼神里没有一点示弱的样子：“这里不让睡？”

旁边一个胖子像看见鬼一样叫着：“哎呦，知道不能睡，还睡在这里，胆儿挺肥的哈，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这简直。”

“我不知道”他站直回答。

正准备说几句道歉的话，想着自己还是少惹事为好。这时一只脚就飞踹过去：“你很狂耶！也不打听一下这一带都听谁的。”

一股怒火中顿时升起，可它还是被它死死压住，他不是不敢惹，这摆明的就是无理取闹的人，街边的一个位置而已，又不是他家的。想起刚才看到的那一拨同样睡在墙角的人，忍不住转过头去看，可哪里还有一点影子，全都像开始开了飞机一样，早早地走开了。

他咬了咬牙，神情仍是倨傲：“刚刚看着那些人都是睡在这里，我也不知道不能睡，所以就……对不起。”

“你以为道个歉就好了？”他们中那个为首的一边看表一边发话“从天黑到现在已经过了八小时，按每小时四十块块来算，罚款三百二。”

“宰人呐！旅馆都没这么贵。”他几乎跳起来。

“哼，旅馆没这么贵，你怎么不去旅馆呢？”周围一阵讥笑声“怕是这小子没钱吧，哈哈哈哈……”那个为首的颇不耐烦地点起了根烟：“管你有没有钱，我这点你无论如何都得给。”

他又是羞又是怒，对着那个笑的最放肆最大声的胖子就是一拳，一米八几的个子，也不是吃软饭的。“没有就是没有，怎么不笑死你。”

胖子被打的嘴一歪，骂了句粗话：“竟然打我，兄弟们，往死里打。”

他深知不是这么多人的对手，临阵脱逃也不是他会做的事，自小就开始打架的他自然很懂得技巧：被多人围殴时，尽量找一个靠墙的位置，让自己只有一面受到攻击，用手保护好自己的脑袋和肚子，最好像婴儿在母亲肚子里的姿势。真正打的其实只有两三人，并且过了一阵他们也就没力气了，其他人只是震慑性的装装样子。他最多只能被五六个人同时围住，那面墙给了他很好的地势，在地上表现的越痛苦，他们慢慢的越不敢打，毕竟闹出人命不算什么好事。

果然他们踢了七八分钟便喘着气，从八点天黑到现在差不多也是过了九个小时，也就是说现在是四点多的样子。天已微微亮起来，摆早点的，卖菜的贩子早已起来准备，街边的店门也相继打开。

他们大概也是怕别人看到，为首的那位就开始放话：“你小子他妈算走了狗屎运，没一分钱还敢睡我的地方，今天我还有点事，就不找你了，下次给我躲着点，见一次打你一次。”

他痛的直嘶嘶吸气，也使得面部表情也几近扭曲，还好伤大部分是在腿上背上，过几天就应该没事了，不过他总算是领会到这个城市的冷酷。

“卖包子哟，还有豆浆”“有新鲜蔬菜喂……”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地响起。他摸了摸肚子，又望着头上升起的太阳“总还是会有希望的。”他想着。

走着走着便到了一家还算比较大的面馆，从小喜欢观察人表情的他对心理学还算有几分研究。他看了看老板，四五十岁的样子，带着眼镜，挺宽厚的一个人。于是决定硬着头皮去问问：“请问……老板，你们这里还招人吗？随便做什么都可以的。”老板打量了他一下，颇有些狼狈。忙乱中，尽量放低语气：“一脸抱歉地对他说：“刚来北京不久吧，哎!也不容易，像你这样每天到我们店里来打听的人多了去，我们店也是小本经营，这寸土寸金的地方，我一月的房租都要交不少，实在是没这个能力在招人了。”

他听了尽量使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的落魄：“好，谢谢您，我知道了。”

正转身，只听老板叫住他：“出来的都不容易，看你这样子，还没吃早餐吧，来，坐下歇会儿，我去下碗面给你。”

他脸红了起来，有些窘迫：“不了不了，谢谢您，我……不用。”

老板似乎非常善解人意，看出他为何如此一副窘迫的模样：“这样，你如果下次有空再来的话，到时候一起再付钱吧。”说着便转身进了厨房。

他顿时觉得眼眶湿得很，半天没反应，呆呆的站着，这一刻的感动无法用语言来言说了。不一会儿，老板端出一碗明显比别人多的面到他面前，对他笑笑，没说什么，便又满头大汗地招呼其他客人去了。

望着这一碗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酱香面，眼泪一时没忍住，啪地了一声掉进碗里。“呵!今天总算是听见眼泪掉进碗里的声音了。”不过似乎不太好受，他似乎更享受用自己的劳动换来的东西，哪怕累到不能动，那样都比这好些。不过人家的一片好心，不能辜负，现在不行，以后一定还上。没有过多的交流，他吃完对着老板说谢谢，强忍着情绪笑了笑，老板同样笑着，很温暖。

出了店门，漫无目的的走着。他实在不知可以去哪？到了一个貌似人才市场的地方，大大小小的招牌，他摸了摸自己的高中毕业证，怔着没有走进去，忖了半刻，还是进去了，一家一家厚着脸皮的问，一次又一次的碰一鼻子灰，伴随一张张他看来像是讥讽的脸，他颓败地逃也似的走出这个像要吞了人的鬼地方。

午后的阳光很毒，知了的叫声让人愈加烦闷，街边的狗趴在地上一个劲的吐的舌头，街上没几个行人，只有几个搞环卫的老爷爷，他走到一棵树下坐着，就着这片树荫，发起了呆。

那位老爷爷大概也是累了，也走向他所在的树荫处，他抬起头“很面善的一个人”他心想。忙把放在一旁凳子上的行李拿开“您坐这。”他微笑，不过笑得很却很勉强。

“嗯，好。”老爷爷撇见他掉在地上的那本《人生》，捡起来递给他，他忙道谢。

仿佛是阅人无数，走过了沧海桑田，老爷爷一眼就从他紧缩的眉头看出他的落魄处境：“年轻人，刚出来的吧？”

他有些诧异，抬头：“嗯。”

“都不容易啊，想我来北京也有……”他顿了顿，扳了扳手指头“五十几年了，十六岁就出来了，那时候家里穷啊，如今虽说混的不是怎样怎样好，也算是在这扎根了，置了一套房子，如今也是儿女满堂。反正在家也是闲着也是闲着，没事就出来寻个老人的活，哈哈……”

老人自己先笑起来，他顿时像找到了知音般，心里稍稍释然了，原来不止他一人。在老人和蔼的目光下，他道出了这些天遇到的种种……“这样，你去城南工地上看看，那有许多活都可以揽，只要有力气都让进，包吃包住。”他脸上露出一丝喜色：“真的吗？那我去看看。”

他听着机器轰隆隆的响声，工人们“嘿呦嘿呦”的喊声，挥汗如雨。一栋栋高楼建筑拔地而起，他有些兴奋。

礼貌地对一旁歇气的一位约四五十岁的工人问道：“请问您是这个工地上的做事的吗？”

“是啊，怎么了？”那人语气不是怎么好。“

我想问问这里还招不招人。”他牵强地笑了笑。

“那你问包头去啊，我咋知道。”那工人额头上豆珠般大的汗啪地一声落在地上，火辣的阳光也使他的脾气愈加暴躁。

“哦哦，那我应该去哪找他？”

“前面有一间临时搭建的铁皮屋，我们包头应该在那。”

“好，谢谢您，我就去看看。”道谢之后，他疾步走去，敲了敲门，却半天没人应，正准备转身，门哗地一下开了，只见一头乱发的汉子打开门，说打开还不如说是拎开，真不知这一间小屋子怎么容下他这个“庞然大物”。

“大中午瞎嚷嚷啥？有没有规矩了？”工头有些发怒。

他忙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在睡觉。”

工头看着同样高高大大的他：“我怎么没见过你。”

“我是刚来的”他一副窘态“想问一下您这还招不招工。”

“刚来北京的？不巧，我这人满了，你还是去别处寻吧。”

正准备关门的包头，被他一手拦住：“我已经找了很多地方了，你就收下我，有什么活给我一个，我什么都可以干的。”他有些急。

“说了没有就没有，怎么这么烦。”

“不发工资也没关系，先让我做做看看，管吃管住就行。”

工头有些动摇：“唉，都不容易，那你先来我这登记一下。”

他面露喜色：“谢谢，谢谢您！

就这样，从早上太阳还未升起时开始，到日头下落得完全看不见，在挥汗如雨的工地干着最劳累的差事，他的手起了一个又一个血泡，破了又起，起了又破，皮肤几天就黝黑得发亮，晚上根本来不及想那些烦心事就死死睡去。

一天又一天，日子过得飞快，最脏的活他做，最累的活他揽，每天主动打扫脏着像没老鼠一样的大厨房，帮着各种人解决大大小小的事。很快，他的任劳任怨逐渐变得受欢迎，也赢得老板的信任，工资照常发下。

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接受了身体带来的苦痛，还似乎格外享受。这样一来，精神上就好多了。他晚上还是会就着昏黄的灯光看几页书，读几首诗，写几句感想……他说：

我们自顾自的  把胃填满  让饥饿咽下阳光  就可以像风一样  胡乱地奔跑

他还说：

楼盘一天天长高  有人瘦了  有铁锈了  有梦碎了    有童工学会抽烟  饮酒    拍老板马屁    有病友学会配药  调理    为自己治疗  我们的苦痛总是隐忍      绝口不提……

每次吃饭，汗水所经身体外的任何一处裂缝，都会发出海的波涛。汗是流不完的，也就让它去了。低头吃饭时，汗便滴答地掉入碗中，掉落在那来之不易的白花花的米饭上，他尝着自己的汗水，脸上开出苦涩的花朵，他写下一首又一首的诗：

汗水在身体里内涝  我看见河  看见江  看见滑坡  泥石流  洪水    在太阳下摇摇欲坠  那个气喘无力的人  那个背井离乡的人    那个衣衫褴褛的人    正用一生    看着    走着  听着……

趁现在  水泥还没凝固我的理想

钢铁还没束缚我的瞩望

明天我要站起来

从舒服的床上离开

去背阳光，抬雨水，搬自己，挑未来

让酸痛长满我全身

绽放一颗勇敢的心

他的故事还在继续，你准备好听下去吗？

就这样几年过去了，他早已还清的那位面馆老板的钱，虽然每顿饭也还是有汗掉进碗里。

不服输的他又创造了一条人生之路，他忘不了面馆老板的温柔目光，于是拿着积攒了许久积蓄，在一个小胡同，开了家小小的却别致的面馆，他的淳朴很快引来大批顾客，人们大多愿意放自家弃门前的早餐，跑到他这里来。问及原因都说，老板年轻人用又好，早餐量多价格低。

虽不是大红大紫，日子也是过的舒心坦荡。那年春节，他带着这么多年所有的积蓄，坐上回乡的火车，看望了父母，跪着请他们原谅自己的不孝，父母却早已泣不成声。他笑着说自己过得很好，并且会越来越好。

如今，他招收了几个员工，经营自己的面馆，他自己当上了一家公司的总监，工资待遇都不错，有足够的时间做自己的事。每天早上他都会去公园里迎着阳光奔跑。别人问他，如今也算过的挺不错，为什么还要花钱经营着收益并不大的小小面馆，他笑着回答：“为了给像当年的我一样的人一碗热面吃。”

一片梧桐悄然滑落，惊起了几只蝴蝶，以及他，一地的思绪……

汗水滴落在碗里的苦涩，总比泪水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