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有多么想念武汉的热干面啊!
毕业后离开江城来到北京一年,异乡远客,本以为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压马路,一个人看电影,一个人过生日,却不想在某次一个人逛超市时,转弯忽然撞见了一整面货架的大汉口热干面,顿时热泪盈眶。
尽管如此想念,在北京也没吃过几次热干面。因为吃到的,都是些荤汤重油,实在难以下咽。这座负重踽行的城市,好像每一样食物都是为了下一步的能量做补充,稳扎稳打,就算一口也要吃进三百卡路里,才基本算是一次进食。
而武汉不一样。
每次公司聚餐,同事们都会点评今天的菜品正不正宗,然后讲自己家乡相近的美食。记得有一次去吃重庆小面,北京大部分的小面味道你懂得,吐槽结束后,一同事说:“说到中国面食,我认为看相最恶心,最难吃的就是热干面!”
我一听,刚准备辩解,就看到设计部门一武汉女孩站起来一脸震怒地用武汉话对他说:“你阔以侮辱我,但你不阔以侮辱热干面!不爱七骂么瑟!热干面欠你哒?”
据说,当初她男朋友追她,在北京请吃的第一顿就是热干面。
武汉人对热干面的爱是充盈在每一个思乡细胞里的。
早上六点,武汉某居民楼下早餐店欢喜迎客的老板和围着太太乐味精围裙的老板娘就已忙得不可开交。
“七么斯?”
“还要些么斯?”
“要不要辣滴?”
“自个加!”
满屋破了洞的塑料椅;撒了半桌的佐料盒;用刚刚接过钱的手抓面。可没人会在意。依旧来了又走,递钱接碗,招呼不绝。
挑三拣四的人不会进来,武汉也没有这样挑三拣四的人。
面是一成不变的碱面。配料却混沌出彩,芝麻酱、香麻油、醋、酱油、胡椒、味精、葱姜水、卤汁、酸豆角、红白萝卜丁、葱花,毫末间便能调出人间百味。
每个第一次来武汉旅游的女生,吃武汉热干面都会遇到两个尴尬。一是手机对着热干面取景艰难,因为无论哪个角度都不怎么赏心悦目;二是终于拍到一张满意的,才发现芝麻酱早已干得拌不开了。
就像如果说啃兔头是成都人的天赋,掰馍是西安人的天赋,包饺子是北方人的天赋,那么拌热干面肯定就是武汉人的天赋了。筷子第一下一定要深,将面上的芝麻酱翻到底,然后从中间开始往上挑。这样面条才会被芝麻酱粘带均匀。实在不行,也可以叫店家多加点卤汁,芝麻酱稀释后会更容易搅拌。
所以,当你在武汉街头看到有学生骑着自行车手却端着碗热干面边拌边吃时,千万不要惊吓,这只是武汉伢的自带天赋而已。
端着吃是武汉过早的传统。
热干面的诞生本来就是码头文化的促成,快速,高效,实惠,耐饿,一捞一拌即可入口的热干面比任何食物都适合武汉。人们步履匆匆,端着热干面就迈向了武汉的各行各业。
江水向东,热火朝天。
每个武汉的大学都里流传着这么一个不成文的约定。
如果想让一个刚来武汉的人不带遗憾的走,就不带他去黄鹤楼。
如果想让一个刚来武汉的人爱上热干面,就不带他去蔡林记。
其实武汉伢只知道蔡林记不正宗了,但他们也不知道哪家热干面才是正宗。
百店百味,便是热干面这种食物最神奇的地方。
芝麻酱是决定热干面味道的灵魂。
芝麻酱必须是黑芝麻,才会有足够的香气。刚磨开的芝麻酱十分浓稠,不利于搅拌。需要加入色拉油稀释,这一步骤叫做“化酱”。
油多了,芝麻酱就会香气全无,吃起来食之无味;油少了,芝麻酱就会与面粘成一团,无处下口。只有经验丰富的老师傅才会将芝麻酱调得柔和温润。这样拌出的热干面也根根分明,饱满酱香。
大学每次去KTV,凌晨6点,一大帮人从万达出来坐公交回到学校,寒风瑟瑟又冷又困,学校南北街上的只有热干面店开了,于是,一群人每人一碗,再配上一杯豆浆,满足沉肚,心却随着纸碗上氤氲的热气飘飘然浮了起来。
去年冬天回家,看到附近拆迁,两层高的红砖楼早变成了危房,一个大大的“拆”字定在上头,堆了一地的卷帘门和水泥块,问母亲面摊的去向,她回答说早就关门了,他家儿子嫌做早餐又脏又累,听说拆迁那几天就搬走了。我叹了一声,忽然发现在冬天的阳光里,那么漂亮的母亲,上眼皮也耸拉下垂了许多。
鲁迅先生在《朝花夕拾》中说菱角罗汉豆茭白之类都是他思乡的蛊惑,哄骗了他一生,热干面之于我差不多也是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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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调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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