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缺仔

作者: 一溜风云 | 来源:发表于2022-12-15 20:40 被阅读0次

    再过几天就是三哥两周年祭日了。

    平素奔波劳碌,为稻粱谋,压根想不起这节。前两日照旧打电话给老娘问安,老人照旧是那几句,我是好哦,有空调,到点有饭吃。

    她住到养老院之后,随意而安的态度让我渐渐放下心来,稍一忙一两周忘记打个电话去。我像完成任务似的,准备挂断电话,老娘喃喃道,记挂也没用,到处闹瘟病(疫情),你们想转来也来不了,要不是这个不成器的缺仔…我还得拖累你们兄弟姐妹几个。

    缺仔是村里人给三哥取得诨名,叫响了,我们家人也随着叫了。

    半年前,独居在老屋的老娘跌断了腿,尾椎骨也折了,幸亏隔壁邻居发现得早,给在县城工作的老二打了电话,赶来,叫了急救车送到县医院手术。医生说至少四五个月的恢复期,跟边只有二哥一人,一般干部,说下乡就得下乡,家里还有一摊事,这边医院又片刻离不得人,不消几日就吃不消了。

    我们在外面的五个兄弟姊妹因为疫情想要回去,殊为不易,干着急,没办法。只得请人护理,住院月余,略能拄杖下床挪几步,便转入养老院,护理相随照顾。期间费用粗略计算五六万,我们六个尚未凑钱。

    三哥车祸有一笔赔偿款,让我们在对老娘的看病吃药养老等开销上不必犯难。我想着大约是他这个不走正路的仔孙无意间给老娘报答吧

    以他的个性度之,大约有当场割肉还母,剔骨还父的冲动,但是缺乏真正的决心和勇气。就像他曾经无数下定决心要戒赌戒嫖,浪子回头,洗心革面一般,前一秒在手臂上刻了忍字,割破手指滴血发下狠誓,下一秒,哗哗地推麻将的声音老远传来,他立刻魂飞魄散…

    三哥死时,只有四十五岁。

    死前一年因为严重的糖尿病并发症引起肾疾,隔一段就需要住院医治,已经病得不能劳作,厂方给他补偿了两个月工资,断了社保,便不能享受深州的医保。深州医保的报销比例比老家高出不少,我还寻思找在同学的公司挂靠一下,可是,没了工作吃住的开销也不少;于是,我们兄弟商量看能不能在老家给他办个低保或贫困户,这样,报销的比例也能上来;不能成,到底还是回家了,跟老娘住在一起,每周一次骑电动车到县医院去透析。

    那阵子,打电话给老娘,老娘念念不忘提醒我转给他几千块钱,说其他人都给了。

    我打电话给他,问他情况,淡淡地说了句,活一天算一天,问要不要钱,回说还有,没有再讲!

    大约是十一二年前,有一段时间,他凌晨打电话过来,听得出来吃了不少酒,说什么活着没意思,家人亲戚跟着村里人一样轻看他,躲瘟神一般躲着他。又说起狠话来,放心,迟早把借你们的钱连本带息还回去,将来便是要饭也不会往兄弟姊妹家门口去。胡言醉语的。我初始还耐心安慰他,天明打电话问熟悉他情况的二哥,回说,不是输光了就是被女人骗光了。后面我听烦了,数落他几回。他便不再打电话来了。

    我大学毕业第二年,还清从高中念书父亲所借亲戚的学费,租住在一间阴暗的地下室,手头好不容易攒了一万几千。有天,他火急火燎给我打电话,说他开了一间饭馆,买菜钱没了,问我要一万。我撂下电话就去给他寄钱,走到银行多了一个心眼,给家里打了一个电话,问得实情,他把身上的钱都输的精光了,亲戚熟人都借遍了,再没人理他。

    我那时年轻,涉世不深,万没想到他会编瞎话来骗我。他再次打电话催钱,不得不说出实情,已经两顿没吃饭了,我骂了他几句,寄给他五百块救穷。

    年节回家,我渐渐地从村人和亲戚嘴里了解到他更多的荒唐行径。他的故事人们已经当笑话流传开了。他狂嫖滥赌、胡吃海塞、日夜颠倒,终于让这幅皮囊吃不消了。

    他回到家里之后,老娘和我们都清楚,他无疑是个沉重的包袱。从伦理上讲,我们总不能任他自生自灭吧,管么,每年看病的开销摊下来也不是小数目。我们每家的境况远远谈不上富裕,出一笔两笔犹可,次数多了,家里非因此闹矛盾不可…

    没人会料到他会以这种方式猝然收场,那天早上,他跟老抠气,天色朦胧,骑着电动车怒气而出,离村十里撞上违规停在路边休息的长途货车,当场殒命!

    处理丧事期间,老娘几度暗自垂泪。但是,抛开感情,实话实说,冥冥中,这何尝不是一种合适的安排。

    他虽然对自己的行径不时悔恨,但从未真正地反思过,在最后几个月的时间,他仍旧将他荒废的人生归咎父母没有设法找关系让他当兵上面。他一直秉承这么一个逻辑,因为没能当成兵,他只能跟村里的那几个狐朋狗友出去打工,自然而然就吃喝嫖赌了,在这条歪路上越走越远了。

    父亲在世最后几年身体很不好,母亲患着心脏病勉强照看,我们兄弟姊妹虽多,无法在身边照料。那时,我们跟他商量,别在外面瞎混,不如我们每人凑钱给他发工资,回去照顾父母,他要了几千回去,不到半个月,老父打电话说赶紧让他走,不在眼前还能活得久一点。

    他的魂吸附在村里小卖部的牌桌上,连饭也不做了,老娘做得饭,到点他来吃,撂下碗一抹嘴人就不见了,说他几句,跑到大哥家买肉买酒,做一桌子吃的,叫几个赌棍肥吃肥喝!

    老父赶去再说他,他便翻起眼睛来顶撞,攘臂捏拳,咬牙切齿,一幅要打人的模样。

    村里上岁数的人说起他都觉得惋惜,小时,我们五兄弟里面数他聪明,念书不费劲,平常中不溜,到期末开始稍加把劲就冲到上游去了,初中住校,跟村里几个二在熄灯后蒙被打电筒赌牌,沉迷不能自拔…别人回来了,他九牛拉不回来…

    料理丧事期间,我反思家庭环境和教育对他的影响,在他少年心性不定的时候没能及时的引导和关爱,任他像野草般疯长。他始终带着一种叛逆情绪直到生命戛然而止。他走到歪路上,其实很希望得到父母和亲人的关爱、鼓励,我们仍旧以不成器、忤逆等等老道德眼光看看他,将他越推远远。

    三哥不走正路,但从未坑蒙拐卖对他人施恶,更贴切地说,是自我施恶,自我放逐!

    村里像三哥这样的不肖子孙,不在少数,离开了农村旧道德的约束,迷失在城市,心乱神离,游魂似的从一处荡到另一处,始终找不到自己的归宿。

    可怜他们在村里的父母,一颗苍老的心时时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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