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宠物,恃强凌弱3
将近半年后,我才又开始养鱼。那时我有几个小伙伴,其中一两个小男孩得空就带头去几百米外的河坝,我们一玩就是半天。夏天当然最有意思,有时我们在河边、溪里、小水湾旁搜捕小东西:鱼、虾、蟹、虫、蚌、蝌蚪。某个炎热而令人情绪高涨的下午,经验加运气,我们一帮小孩捉住了许多鱼,多到功劳较小苦劳较大的我也分到不少。接近傍晚,我提着一个盛水的塑料袋回了家,让灰不溜秋的小鱼们在盆里凑合了一夜。第二天一早,我捎上足够的零花钱,去商业街的水族摊买了个长方形小鱼缸。
只要往里倒的水不是太多,我就能安全地把这个鱼缸搬来搬去。根据天气和兴趣,我会把鱼缸搬到室内或室外的光照处或阴凉处,观察小鱼们在不同环境下的动向。它们不如金鱼漂亮,但它们活泼敏捷,一开始我就喜欢它们,以我自己的方式照料它们。每周我都用面渣或肉末喂它们,基本上喂多少它们便吃多少,这一次次让我获得小小的成就感,尽管它们貌似没长得大一些。活跃的它们好似将鱼缸当成了游乐园,很快,我觉得鱼缸内的环境显得单调。假如我是鱼,我不想在空空如也的水域度过一生,除非周围有我想要、想要我的鱼。
某个朗朗夏日,我尝试为小鱼们“创造”新环境。在家附近转了一圈,我拿来一些沙石和多种枝叶,一会儿把鱼缸里变作“马尔代夫”。沙石充当沙滩和礁石,枝叶充当棕榈树和热带雨林。布置过程中,沙石和枝叶被我洗得很干净,鱼缸里的水被我舀出来一些,我尽量不惊动鱼儿们,它们看起来对翻天覆地的变化毫不知情。我完成后,它们的活动空间减少了将近一半,不过我觉得它们会生存得更好,这个想法在我把鱼缸放到阳光下之后变得更坚定了。鱼缸被照耀的效果好似模特被打光,趁着一股兴奋劲,我找到一些小饰物,用来给鱼缸锦上添花。彩花放这儿,弹珠放那儿......
大功告成,我想象鱼儿们的视角,假如我缩小进入鱼缸,那就是进入人间天堂马尔代夫。我满意地看了会儿,替它们感到快乐,怀着这份快乐,我进屋睡起延迟的午觉。黄昏时我才醒来,我感觉自己做了个美梦,尽管我确定自己没做梦。气温低了些,风扇吹得我有一丝冷。我下床并直接走出去,慢悠悠地走向仍在阳光下的鱼缸,霞光的渲染令鱼缸远看像末日与浪漫的融合。然而我走近一瞧,末日大于浪漫——小鱼们不同程度地倾斜着,有的甚至鱼肚朝上鱼背朝下,若不是还在动,我会认为这几条已经死了。它们貌似快死了,我一时不明白,并且未立刻采取任何措施。事实摆在眼前很清晰,我接受但不买账:一切明明变好了,这些鱼凭什么变这样?
眼前的画面模糊了几秒,随后我看见有气体冒出水面。我意识到那大概是热气,因此我用指尖碰水面,水很热,之前绝对有点烫,是太阳惹的祸。水温随气温也在下降,这样下去小鱼们应该能撑过去,不过我还是用舀子往鱼缸里加了凉水,加了不少,使鱼缸里的水温接近平时。加水时我很小心,不是对鱼而是对环境,我不让水冲击沙石、枝叶、小饰物,想使我创造的景象保持原貌。所有小鱼都渡过了这场“天灾”,我把鱼缸搬到院子的阴凉处,晚上睡觉前都没搬回室内。此前我担心小鱼们在夜间被野猫或别的野动物伤到、吃掉,有两次我忘了把鱼缸搬回室内,一夜过后,小鱼们安然无恙。
野猫在夜间来我家飞檐走壁,但我愈发觉得这对小鱼们构不成威胁。我算不如天算,那一夜,野猫肯定没来,因为一场暴雨不期而至。深夜我被惊醒了,昏沉的脑袋首先想到鱼缸在外面。我预测到最糟的结果,雨水不断落入鱼缸,鱼缸里的水开始溢出。小鱼们随之溢出,在水淋淋的地上随波逐流,雨水逐渐陷入地下或蒸发,小鱼们最终干死在某处,被蛆或蚂蚁彻底抹除曾经存在的迹象。雨声很大,不太可能很快变小,想到我创造的景象已经或正在变得面目全非,我像婴儿一样蜷缩在黑暗发潮的床上,决定不采取任何措施。
雨一直下,很长时间里我都没睡着。一滴水从天花板砸到我的额头上,我觉得它既脏又有毒,但我没用枕巾或被罩擦掉它,我只是连翻了两个身,直到墙壁挡住我。早上我醒得很早,我在床上待了很久,起床后迟迟没出屋。站在镜子前,我冷眼面对自己。朝阳的冷光照清镜子里的我,我的气色很差,细看混杂着各种颜色,长期和短时的痘和斑随机分布其间。黑眼圈的面积很大,毫无熊猫的可爱,乍看像哭花了睫毛膏。只要我做任何表情,眼袋就会变得格外明显,而我当时才十岁。
随着年龄增长,加上其他因素,变回这副鬼样子对我来说越来越不稀奇。有时在亮处照镜子,望着自己病态但看得过去的脸,既年轻又苍老。我不免怀疑自己命不久矣,并打算在病入膏盲前完全放飞自我,及时自杀,演绎名不见经传的香消玉殒。火一把,吸引来流量更好,为卢家省下医药费甚至拿下赞助费。然而现在我大概还算身体健康,求生欲根深蒂固,我不得不考虑未来,因此几乎每天都进行所谓的努力。每天的努力时间不长,说好听叫“聚沙成塔,集腋成裘”,说难听叫“间歇性踌躇满志,持续性混吃等死”。如果不去想天灾人祸、飞来横祸能令我突然丧命,我每天的努力时间或许会变长,毕竟我试过一天努力很久,那并未使我感觉很累,不过我觉得虚无、可笑、荒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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