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屈的小孩

几天前，女儿从国外回来，母亲向她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我们姐弟三个小时候挨打的事情。

最有趣的一次，我大约7岁姐姐10岁弟弟5岁。我们在家玩着玩着，想不起来因为什么事情了，三个就拌起嘴来。母亲就关上了门，命令我们趴在床上，也不问原因，抄起扫帚就抽屁股，先抽姐姐。我们像往常一样乖乖地有次序地趴着。我把脸埋在手掌上，惴惴不安地，听着抽打屁股啪啪的声音，知道下一个就轮到我，最后是弟弟。我被打过了，才发现弟弟不见了。我们都很奇怪，也没有听到开门的声音，会去了那呢。我和姐姐也不哭了，抹着眼泪帮母亲找弟弟。我们有些害怕了，才看到弟弟藏在床底下，正掀开床单，瞪着乌溜溜的眼睛怯怯地向我们打量。母亲扑哧一声笑了，我和姐姐含着眼泪也笑了。可以说这是最愉快的一次挨打经历。

母亲总是说，你们打仗了，就是都不好，就全都打，一个不漏。她不允许我们分辨。这样很不好。记得有几次，父亲母亲都不在家，姐姐打我和弟弟。打完以后，又哄我们，吩咐我们不要告状。其实，告状也没有好处，只不过又要被母亲再打一遍罢了。我们这个年龄的父亲母亲许多是这样的，简单粗暴，不讲道理，没有耐心。

被母亲冤枉，委屈的不行，小时候我常常这样。长大了几十年，早已都释怀了。只有一件事情我没有放下。几年前的一天晚饭后，我们坐在阳台上聊天。我问母亲：“你还记得我额头上的这道伤疤怎么回事来？”母亲马上说：“你姐姐说，你们两个打仗，你气性大，自己往墙上撞的。”听了这话，我的火气腾地起来了。怪不得当年我差点丢了一条命，也没有换来母亲的一声责备，姐姐毫发无损。我压抑不住我的伤心，疾言厉色地说：“我告诉你怎么回事吧。那时我很小，就已经与姐姐平分做家务了。那一天刚好轮到姐姐刷碗，可她不想做，要我做。我就是觉得不对，可一时又说不出道理。想了好长时间才憋出一些话，说的颠三倒四，可意思表达出来了，就是今天轮到你做家务了。当时可说不这样利落。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与人讲理，第一次说完整意思的话。这很费脑子，我的头有点疼，我的思维能力在那一刻也得到了提高。我一定不大，从前后发生的事情推断，我也就4.5岁的光景。当时姐姐就愣住了，她没有想到，这一次我的反抗是这样有力。她又想出一个主意，她要敲一下锅（当时她的手里拿着锅和炊帚），我必须在这声音里能跑到约10米远的南墙下，她就不要我刷锅了。我也傻，看她敲锅就没命地向墙那边跑。到了墙下，才发现已经收不住脚了，就咚地撞在南墙上，当时就什么也不知道了。这儿就缝了10针（我指着额头），留下了一个疤痕。完全不是姐姐说的那样。那时我就奇怪了，许多年都不明白，我差点撞死，为什么没有人问我，为什么姐姐没有受到丁点教训。原来这样，我今天才明白。”当时说我今天才明白这话的时候，心里是寒透了的。母亲也很惊讶，只是无语地看着我，好像也不是十分难受。我怕她心里不自在，也不再说这事情了。

又过了许久，一次说起我右臂受伤的事情（完全是我调皮所致）。母亲由衷地说：“你小时候，我照顾不周，让你受伤了。”当时也没有点明具体的事情，我也不敢继续讨论，好了的伤疤还是不要揭开随意地看较好些。我马上含混过去了，但是我心里很感动很温暖。心里还残存的委屈，就像露水见到了太阳，马上清扫干净了。虽然自从我自立以来，总是在我享受之前，尽我所能，把最好的衣服和食物送给父亲母亲，也带他们去旅游。可是深埋心底的委屈一有机会就翻上来，每翻一次就受伤一次。这种心情很糟糕，我还是挺难受的。随着年龄的增长也淡然了许多，最后的这点点就这样消失了。我对女儿说：“你姥娘还是了不起的，她刚强一生，这样说就是向我认错了，也就是对我当年发生的一些事情的一个交待了。我知足了，我心里再也没有疙瘩了，我们相互谅解了。”

其实，任何一种教养方式都会有伤害。我们内心深处都有一个委屈的小孩非常无助。成长的过程就是一个救赎的过程，自救以及他救。放过了别人也就是放过了自己。只要母亲在，委屈的小孩就有处安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