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五道口财智大厦，一家公司正举办着一场欢庆活动，桌子上摆着一个大蛋糕和各种零食，一个略微发胖的男人，站着桌子前，面朝着大家，左手提着铜锣，右手举着锣棰，眼睛放着光，激动地说了一句：“超级个体项目圆满结束”，说完用力敲了一顿铜锣。伴随着“当当当”的声音，坐在下面的两个男生、两个女生，跟着欢呼起来。大家吃着零食、笑着谈着过去的岁月，热闹了好一阵子之后，大家开始收拾回家。

彩燕也跟着大家出来了，骑着车来到15号线。她回家只需坐这一趟地铁，上车地是起发站，有座。上车坐下后，看着越来越多的人涌进地铁，一张张疲惫的脸斜靠在车门上，无力地刷着手机。看到她们，也就看到了自己。在“镜子”面前，她慢慢冷静下来：“自己是要奔三的人，又是在北京，能拼的没几年了。那么在这个项目结束后，自己又想做点什么呢？为了不辜负这狂野而又宝贵的一生，我还能做点什么？”热闹的笑谈解决不了这些人生大问题，一旦平静下来，这些问题就会自己涌现出来。

“哎，这些问题真是难，真不愿意想，但不想可能一辈子就稀里糊涂地过去了。”彩燕叹了口气，又深吸了一口气。在北京就是这样，工作节奏快，人的情绪变得也快。可能前半个小时还高兴地得意忘形，后半个小时就感觉危机四伏，像狩猎的老祖先，上一秒还在因为捕获了一头猎物而开心，下一秒就担心会不会有狮子、老虎来分抢食物。尤其在北京，这种不安全感一直有。

提到想要什么，彩燕总会习惯性地回到初心，想想当时为什么来北京。彩燕出生在南方一山村里，小时候，那里生活的人大多数是农民，包括她的父母，早起晚归，春种秋收，年年皆是如此，非常规律。那时，她喜欢坐在家门口，看着一个个路人经过。每经过一个路人，她就问自己：“这个人的生活是我想要的吗？”数到天黑，她都没找到自己想要的生活。除此之外，她还发现，不同农民之间，生活的模式其实非常类似的——年轻时一直在干活，到了特定年龄就结婚、生子、继续做农活、替儿女操心、帮儿女成家、照顾孙子……“如果我跟他们都一样，那就相当于把他们的一生重演了一遍，那我存在又有什么价值，不如死了好了。那.......要去死吗？”

死亡这件事，虽然迟早要来，还是希望它晚点来。“呃…….还是别这么早死，妈妈好不容易把自己生下来，这么死有点对不住。对了，妈妈曾对我说，给我取名‘彩燕’，是期待我能像燕子一样，飞出贫穷的农村，特意加了‘彩’字，是希望我的生活能更精彩一点。果然是我亲妈，早就料到我会找不到活着的意义，提前给我设置了个人生主题。”

自打想通这个问题之后，彩燕就开始好好学习，发誓要飞出农村。果然，她不负众望，成绩一直都很好，也顺利地进入了县城最好的高中——燕子已经飞到县城了！按照励志片的剧情，后面她应该会更加努力学习，考入最好的大学。结果，彩燕换了个新巢后，发现这巢中每个鸟儿都很优秀，自己只是普通一只，没有欢呼声，也没有羡慕的眼光，更没有人讨论自己，她有点失落，开始顾影自怜。

持续了一阵子之后，被另一只雄性鸟儿发现。既然没有别人的羡慕之爱，那就用另一种爱来弥补吧，于是就开启了一场恋爱。可高中谈恋爱，看似美好却异常脆弱，承受得压力也更多，别人逆流而上，恋爱中的人却顺流而下，再加上不会控制情绪，两只鸟儿双双落下水，成绩一落千丈。后来在高三一顿恶补之后，才考入一本，彩燕也名正言顺地成为村里第一个考上大学的人。

终于要上大学了，彩燕在县城已经呆够，她要飞到更远的地方看看。于是离开了生活20年的南方，飞到了北方，开始体验北方的生活。不知是不适应北京的气候，还是大学换了套游戏规则，尽管彩燕学习很努力，但还是屡屡遭受挫败：竞选失败，比赛失利，人际关系也很一般。失败之中，她感觉自己轻如鸿毛，一文不值：“既然没什么价值，那么我又为什么活着？”这时候的提问，已经不像小时候那么好回答，因为那个目标已经完成——她已经飞出了农村。那下一步又该去往何处呢？

她自己想不出这个答案，开始尝试着去书里寻找答案。她看到胡适在书里，摇着头说：“人生哪有什么意义？生命本身不过是一件生物学的事实，有什么意义可说？生一个人与一只猫，一只狗，有什么分别？”，他顿了顿，又说：“人生的意义不在于何以有生，而在于自己怎么生活。你若情愿把这六尺之躯葬送在白昼作梦之上，那就是你这一生的意义。你若发愤振作起来，决心去寻求生命的意义，去创造自己生命的意义，那么，你活一日便有一日的意义，作一事便添一事的意义，生命无穷，生命的意义也无穷了。”

毕淑敏也应和着这个观点：“人生确实没有意义，但你要为之确立一个意义。”

他们说的是如此有道理，以至于让彩燕无法反驳。“既然没法反驳，那就相信你们一回——作自己的设计师，像母亲给孩子取名一样，重新为自己设计一个意义”，彩燕想，“既然老妈的使命已经完成，下一步我就要为自己挑个地方筑巢安家了。人家紫霞仙子都有一位盖世英雄，驾着七彩祥云来娶她，那么我彩色的燕子，就挑个美丽的地方来筑巢吧。”想到这，她不禁噗嗤笑出声来。

“前方到站是崔各庄站，请下车的旅客提前做好准备。”彩燕回过神来，理了理头发，站了起来，往车门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