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顾子夜从张秀兰那里听到袁松和子美的事情后,找到老陈还有派出所另外几个民警,向他们说明了来意。对方也是明事理的人,立马知道他的目的。
收人钱财,替人消灾,这是古往今来亘古不变的定律。
顾子夜知道这几个朋友都在以前道上混过,临走前再三叮嘱:只是想教训教训袁松,点到为止即可。
酒桌上,对方已经喝得人仰马翻,他们涨红着脸,一手搂着顾子夜的肩膀,一手举着酒杯,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前方,卷着大舌头说:“兄弟办事,你放心,包在我们身上。”
顾子夜听到这话,欣慰地点头,酒杯也从小杯换成大杯,脸颊早已泛起红晕。
可没想到,定心丸吃的太快容易不消化——第二天晚上就出事了。
手机响起的时候,顾子夜正辅导多多做作业——自从佳玉搬到公寓后,顾子夜回家的次数明显增多,跟儿子在一起的时间也越来越多。
“喂,对,是我。”看到屏幕上显示的号码,顾子夜从房间里出来,确定子美在自己房间看电视,这才走到阳台关上推拉门,按下接通键。可从他说完第一句话开始,脸上的表情就严肃起来,抿住的嘴唇渐渐变得僵硬,只能靠声带震动发出声音。
挂断电话前,顾子夜艰难地说了一个“好”字,这个字被断断续续分成几段从嘴里冒出来,不仔细听根本听不见,只能看到嘴唇微微颤抖。顾子夜感觉自己胸闷气短,喘不过气,他想大口呼吸,却发现稍微用力就头晕目眩,四肢无力。他转过身,一只手撑在玻璃门上,另一只手在找门把手。玻璃寒冷的触觉让他浑身冰冷,手指也控制不住地颤抖。
推拉门突然开了,可顾子夜并没有使劲。他一抬头,发现子美站在他面前,睁着大眼睛关切地看着他。“哥,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顾子夜用力咽了一口口水,假装镇定地说:“我没事。”他下意识用手抓住子美的胳膊,越过她朝客厅走去,子美能感觉到他掌心潮湿的汗渍。
“下这么大雨,你去哪?”看到顾子夜准备出门,子美在后面追问。
顾子夜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只能面不改色地说:“朋友喊我出去有点事,”他向子美招手,“你早点回房间休息。”
子美感觉到顾子夜异常的神情,但联想到他之前做的所作所为,也许刚刚只是跟他的小女友吵架而已,自己又何必多虑。
听到大门关上的声音,外面忽然刮过一阵倾盆大雨,雨点飘到阳台的瓷砖上,子美关上窗户。空气中有些闷热,而其它的一切都跟之前一样,好像这场突如其来的阵雨是早就预谋好的。
袁松加班还没有回家。
子美拿起花架上的洒水壶,灌满水,给阳台的植物一一浇水。她从未在夜晚仔细观察这些花,天幕已黑,只能借助万家灯火的微弱光线,凑近了看。夜空映照下,花朵点缀着绿叶,红花更红,黄花更黄,摇曳在微风吹拂中,美丽而不自知。
子美突然有了倦意,她抚摸着肚子,跟孩子做睡前的最后交流,这似乎已经成为他们之间每天的习惯。可今天她明显感觉到孩子在肚子里没有睡意,他不停翻动着身体,然后对准子美猛地踢了一脚。
子美捂着肚子“哎呦”一声,但她并没有在意,只是把这当作孩子的顽皮。可肚子里的孩子似乎没有停止的意思,又对着其他地方猛踢了几脚。她扶着墙走到客厅,慢慢让身体靠在沙发上。子美的表情有些痛苦,眉端紧锁,无论用什么样的姿势都无法让自己舒服些。
今晚这个孩子有些反常。
顾子夜匆匆忙忙出门,上了车才发现自己穿错了鞋。穿着袁松的皮鞋,每一次踩油门或刹车都觉得后脚跟被磨的生疼。他按照电话里给的地址找到一个小湖边,一股阴暗潮湿的味道扑面而来,他顾不上捏鼻子,深一脚浅一脚朝里走。
湖面在清冷的月光下泛着涟漪,顾子夜却觉得这里十分诡异,连杂草都沾着黏答答的湿水。“在这。”他听到左前方有人说话,尽管毛骨悚然,但还是寻着声源方向走去。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顾子夜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惊恐。
“太黑了,真没看清。”一个中等个头的男人回答,眼睛一直盯着湖面。
“不是说了只是吓唬吓唬他,你们做什么了?”顾子夜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不自觉紧张起来。
“我们只是打了他几拳,之后袁松就开始跑。我们看他往湖的方向跑过来,”男人指了指泛着光的湖水,“可是等我们追上来,却不见他人影。”
“那他到底是跑掉了还是掉进湖里了?”顾子夜激动地问道,随即他意识到自己声音太大,又赶紧闭上嘴。
几个高高大大的男人一时间都变得扭捏,相互看了一眼。“你们听到有人掉进水里的声音吗?”一个声音冒出来。其余几个人互相交换了眼神,都表示当时雨太大,看不清也听不清。
“你们不是说看到他往湖边跑吗?怎么现在又说看不清听不清?人命关天啊。”顾子夜说。
“从小树林出来只有一条路通到这个湖,所以袁松只能往这边跑。可你看这湖的四周,”刚刚说话的男人指着周围,“都是路。”另外几个人也跟着点头。
顾子夜表情更加严峻了,“那现在只有一个办法了,下水找。”说完,他就开始脱身上的外套。
一个又高又壮的男人出来制止他,“不行,在你来之前我小兄弟已经下去看过了,水太冷又太深,越往湖底越暗,什么都看不清。他还差点被水草缠住脚,太危险了。”被称作小兄弟的矮个子男人点头表示赞同,顾子夜瞥了他一眼,发现他的确从头到脚都是湿的,不像是淋了雨的样子,应该真的下过水。
“那怎么办,总不能站在这里干等吧?”顾子夜往后退了一步,一脚溅起很多泥点,不过现在没有人在乎这一点。
“只能等天稍微亮一点,我们再想想办法。”
顾子夜身体一怔,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他憋着气,脸上凝固成一种说不出来的表情,慢慢移过去,问道:“他,看到你们了吗?知道你们是谁吗?”
高个子男人挥了挥手,说:“没有,我们都带着头套手套,看不见长相也没有指纹。”
顾子夜松了一口气。
2
顾子夜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到天亮这几个小时的。他在湖边来回踱步,眼睛不停朝湖水里看,但水面上鼓起的水泡显然太过平静。冷风划过脸颊,他竖起衣领,缩了缩脖子。他整夜不敢松懈,生怕一点疏忽会错过某个重要的瞬间——比如袁松突然冒出来这样的小概率事件。
后半夜,顾子夜靠在一棵歪脖子树下,他双手插兜,强忍着不让自己合眼,一有困意就在草丛里来回走几圈,直到清醒了再重新回到树下。
顾子夜总有错觉,觉得身后有人在追自己,对方的脚步声很清晰,像是目标明确直奔而来。他不敢回头,担心后者如果认出自己会更加穷追不舍。但脚步声越来越急促,他发现自己的双腿像是被绑上了千斤顶,突然动弹不得。对方越来越靠近,顾子夜甚至能感受到那人的一呼一吸。
对方竟然伸手触碰自己。顾子夜害怕极了,他极力想要挣脱,可无论怎么使劲,嘴巴像是被人封住一样,一句话也说不了。顾子夜感觉有人抓住自己的肩膀,身体在摇晃,头好晕,他简直要吐了。
“快醒醒,有人来了。”
顾子夜睁开眼,身体轻飘飘的,像是踩在云朵上,看到昨晚跟自己一起待着湖边的几个朋友,他刚迈出去一步,眼前的树木几乎要倾倒在地上。其中一个壮硕的男人抓住他,几个人一起把他扶到一块大石头后面,他们一边小心地走,一边相互提醒要小点声。
他们躲在石头后面不敢出声,其中一个人想要探头出去看看,立马被其他人拉了回来,眼神凶狠地“斥责”他的莽撞行为。几个人都屏住呼吸,竖起耳朵仔细分辨湖边发出的声响。
突然,其中一位民警的手机响了,众人都惊恐万分,手忙脚乱地在他身上找手机。终于按下静音键,这才松了口气,小声接通电话。
“喂?”
这一声过后,那人的表情就凝固了,脸色也变成青紫,连呼吸都零七碎八。
众人再次围上去,压低声音,用接近哑语的样子问道:“怎么了?”
“所里的电话,说是离这两公里的河边,有一具男尸。”
所有人都被吓得张大嘴巴,其中一个人问:“知道是谁吗?”
“我没敢问。”
众人沉默,相互交换眼神,都害怕地不敢出声,最后都不约而同地看向顾子夜。
顾子夜早已从昏睡中醒来,他比任何时候都清醒。他变得异常冷静,说:“你们先回去了解情况,不管什么问题,我们随时保持联系。”
大家点点头,不再说话,都自觉地分开来走,不想引人注目。
顾子夜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他在原地站了好久,看了看四周,又抬头看着跟自己个头差不多高的石头,冷峻带着寒意,没有一点气息。当他正要迈步,手机响了,是张秀兰。
顾子夜以为母亲打电话来质问他为什么一夜未归,他心里烦得很,根本不想回答这样的问题,所以按下接通键时,带着满脸的不耐烦。可没想到,电话那头传来母亲的啼哭声,周围很嘈杂,断断续续根本听不清。
“喂?怎么了?”顾子夜不知道母亲说了什么,只听到她不停在哭,原本就很烦躁的心情,现在变得更加抓狂,心里像是有无数只蚂蚁在爬,后背、额头、手心都是汗。
电话突然断了,不过一会母亲又重新打过来。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顾子夜问。
“袁松出事了,袁松出事了。”张秀兰不停地重复这句话。
顾子夜像是突然被谁猛戳了脊梁骨,一下子惊住:“出什么事了?”
“刚刚派出所的人打电话来,说在河边发现袁松的尸体,从昨晚到现在,泡了整整一夜。”张秀兰的声音在颤抖,她害怕极了。
顾子夜连续打了几个冷颤,身体像是被冰封住,动弹不得。
电话那头继续说:“民警同志打电话到家里,还好我抢在子美前面接了电话。我还没有跟子美说,怎么办,我可怜的子美,她该怎么办,”张秀兰不停地抽泣,“子夜,你现在在哪,你赶紧过来。”
顾子夜一刻都不敢耽误。他赶到派出所,看到张秀兰坐在长椅上,没有跟她多说话,径直走进老陈的办公室,关上门。
“到底怎么回事?”顾子夜的心脏已经跳到嗓子眼。
“袁松应该是失足掉进湖里的。”
“不是说他在距湖两公里外的河边被发现吗?”
“他应该是顺着水流流下去的,”老陈顿了顿,接着说,“刚刚回来的兄弟已经把事情的经过都告诉我了,其他同事也去实现场做了勘察。昨晚雨太大,把湖对岸的树枝压断了,挡住了视线,他们没看到那有一条很窄的支流。”
顾子夜盯着地板上一只慢慢爬行的小虫,他左手的大拇指不停摩擦食指,指关节因为用力开始泛白。他的表情掺着说不出的复杂,甚至一度忘记该为袁松的死摆出伤痛的神情,他的思绪不知飘到哪里,好像在思考其他问题。
老陈给顾子夜点了一支烟,自己也点了一根,烟雾缭绕的房间里,谁都没说话。
几分钟后,老陈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顾子夜吸了最后一口烟,慢慢吐出来,然后用手把烟蒂抵在水泥墙上掐灭,随手丢在脚边。他低着头,没出声。
“你赶紧跑吧。”
顾子夜一惊,猛地抬头看着他。“跑?我为什么要跑?”
“这事瞒不住的,迟早会被查出来的。”
“老陈,我不知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顾子夜看了看身后,确定门是关上的。他身体往前倾,压低声音接着说,“我又没有把袁松推下河,那天我压根没见到他,这事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跑?”他的表情告诉对方,他真的没有考虑过这件事。
老陈干笑两声,“你这一下把所有的事都撇得一干二净,”他伸出手指着门外,“他们几个都是跟我从部队一起出来的兄弟,有的还为我挨过刀,现在出事了,你是打算让我们自己兜着?”
顾子夜想了想,说:“那天晚上雨那么大,就算你们说他是失足落水也会有人信。你们管辖区域内出的事,又是你们负责调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压根没必要牵扯更多的人。”
对方没说话,走到办公桌前面靠在边缘,又点了一根烟。隔着烟雾,两人相互对望着,陷入另一轮的长久沉默。
“我们认识多久了?”
顾子夜一怔,“七、八年吧。”
老陈拔了一口烟,“你说我们关系怎么样?”
“那肯定是没话说啊。”顾子夜轻描淡写地说出这句看似意义非凡的话,神情淡然,脸上的肌肉僵硬而不自然。
老陈一边吐烟,嘴角摆出因微笑而上扬的弧度,像是刻意的,“我也这么觉得。”他斜着眼看着顾子夜,但眼睛里没有一丝笑意。
淋了雨的衣服还没有完全干透,再加上吹了一整夜的凉风,只要稍稍一不留神,顾子夜就感觉全身凉飕飕的。他没有细想老陈话里的意思,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殊不知,办公室这场朋友间的平常对话,却给顾子夜带来了无法预知的杀身之祸。
3
老陈:是李梦渔吗?
李梦渔:是的,请问你是?
老陈:我是你父亲的朋友。
李梦渔:我爸现在怎么样了?自从他被抓起来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还有听说他老毛病又犯了,是不是又要做手术了?
老陈:没错,我今天来就是跟你商量这件事的。
李梦渔:要多少钱?
老陈:手术加治疗,大概要100万。
李梦渔:家里的积蓄这几年都花的差不多了,我现在也没有这么多钱。
老陈:听你父亲说,你交了一个有钱的男朋友,可以让他帮你。
李梦渔:那也是他家里的钱,他至今还没有离婚,遗产根本没我的份。
老陈:我可以帮你筹集这笔钱,但你要按照我说的去做。
李梦渔:只要有钱给我爸治病,让我做什么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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