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顾长江来说,从来没有工作日和周末之分,每天早上7点准时起床,已经成为他几十年来雷打不动的习惯。可这个星期六,顾长江却躺在自己的床上,再也没有醒来。
张秀兰跟朋友约好去公园晨练,回来时,却发现顾长江四平八稳地躺在床上,整个人还保持着她离开之前的样子。张秀兰起先一惊,但转念一想,顾长江这两天因为儿子的事着急上火,再加上超市各种繁杂琐事都要他亲自过问,铁打的人都会感到疲惫,所以她对于老伴的“贪睡”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看了一眼,小心翼翼关上房门。
刚挨到沙发坐下,电话就响了,牌友约张秀兰打麻将。她爽快地答应,蹑手蹑脚进房间,在衣柜里翻出外出的衣服,关上柜门,出门前,下意识朝床头方向看了一眼,顾长江依旧静静地躺在那里。
房门关着,没有人知道顾长江已经突发脑淤血去世了,躺在床上的只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回光返照的一刹那,顾长江睁开眼并没有看到鸟语花香的丛林,眼前只有一片黑暗;钻进耳朵的也不是银铃般的欢声笑语,只有张秀兰平稳的呼吸声和墙壁上滴答转动的时钟。
顾长江拼命想唤醒熟睡中的张秀兰,可无论他怎样挣扎,身子时而像掉入深渊一样,越沉越深,时而轻如羽毛,好像下一秒就要飘到空中。经历了无数次的上浮下沉,顾长江耗尽身体的最后一点力气。直到最后一刻,他的生命里也没有出现丝毫光亮。
顾子夜是最后一个离开家的。由于被父亲下了禁足令,他在出门之前都要向父亲报备行程。为了不让佳玉起疑,顾子夜谎称这两天单位组织活动去外地旅游,他没有报名便留在家中。他犹豫着敲响父亲的房门,几声过后,顾子夜把耳朵贴在门上,久久不见屋内有任何声响。他又小声试探着喊了一声:“爸,我出去了?”几秒过后,房间里依旧没有任何回应,顾子夜便清清嗓子,大摇大摆地出了门。
第一个发现顾长江没有呼吸的是多多。
多多放学回家,就一直盯着门厅换鞋凳旁的拖鞋。佳玉问他在做什么,多多伸出5根手指,抬头看着她说:“爷爷奶奶、爸爸、姑姑和姑父都不在家,门口应该有5双拖鞋,可现在只有4双。
佳玉顺着多多的目光看过去,发现门口的确只有4双鞋。但这个问题并没有在她心中多停留一秒,就在转身关门的功夫,少一双拖鞋的事就被忘在脑后了。
吃过午饭,多多一个人在客厅里看电视。佳玉在收拾饭碗,打扫厨房,没有注意到他会悄悄走进公公婆婆的房间。
没一会,多多行色匆匆地跑到厨房,拉着佳玉的围裙角,一脸惊慌地说:“妈妈,你去看看爷爷,我怎么喊他都不答应我。”
“爷爷在家?”这对佳玉来说也是一件稀奇事,嫁到顾家来这些年,她还从没见过公公有午睡的习惯。见儿子点头,佳玉接着说,“爷爷一定是平时工作累了,我们不要去打扰他。”
“可是,爷爷他很奇怪。”多多说到这,身体开始冒冷汗,额头上的汗珠一颗颗渗出来。他刚刚看到顾长江的脸,惨白如纸,身上也没有一点温度。可这话他不敢说,连再多想一点都觉得害怕。
佳玉让儿子回房间睡觉,自己去阳台把早上没来得及晾晒的衣服挂起来。可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公公这样实在反常。她挪到门边,透过门缝朝里面张望,可房里没光,什么也看不见。她决心进去看看,又觉得太唐突,于是等多多醒来后,让他先敲门。
多多边敲门边说:“我刚刚敲过了,爷爷不说话。”
又过了一会,房里还是没有任何声音,佳玉把门推开。窗帘紧闭着,一股说不出的刺鼻味道扑面而来,佳玉用手在鼻尖处扇了扇。
佳玉慢慢向床头靠近,轻声喊道:“爸,要不要起来吃饭?”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佳玉打开灯。猛然亮起的吸顶灯让佳玉和多多一时无法适应,母子俩同时朝一边撇开脸。等佳玉把头转过来看到顾长江慈祥地躺在床上时,她的整张脸惊恐到扭曲,腿一下子软了,瘫倒靠在床边的衣柜上。柜门由于挤压,发出“咯吱”的声音,显得十分诡异。
多多也被妈妈的表情和动作吓到,失声哭起来,可他怕自己的样子再刺激到妈妈,便捂着嘴,忍住眼泪,躲在她身后。
顾长江连急救室都没进,去医院的路上就直接被宣布死亡了。
哭过、闹过、伤心过,顾家一家老小也渐渐接受这个事实。可以往的正常生活像是突然被人一棒子打乱似的,任谁都无法再将零零碎碎的日子拼凑完整。儿女有正常的工作,还能在与他人交谈中缓解悲伤,而张秀兰却像失去主心骨一样,一下子没了精气神。可她知道自己没有时间生病,她要确保顾长江辛苦一辈子经营的几家超市,不会因为他的突然离开发生任何变故。
张秀兰仔细想了想,儿子已经不适合管理超市了,先不说他没有经验,也不愿意去超市工作,就前些日子他偷偷跟李梦渔见面这件事,万一被新闻曝光,社会影响太大,肯定会造成超市的直接损失。再来是子美,可张秀兰也很清楚,把超市交给子美,就是变相交给了袁松,等他们俩的孩子出世,再把超市交给这个孩子,也许张秀兰还没死,超市就已经易主不姓顾了。
张秀兰很犯愁,便找来顾长江生前的好友,也是顾家超市的法律顾问方律师给她出谋划策。可话一出口,张秀兰就得知了更为惊讶的消息:顾长江竟然在死前立过遗嘱。按照顾长江的要求,遗嘱内容将在他死后的一个月内公布,所有直系亲属都要在场。
在这之前,顾家的每一个人都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没有人觊觎过老爷子的财产。可真到了聆听遗嘱的时候,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把心脏提到嗓子眼,想知道自己到底能分到多少。
那天上午,方律师很早就来到顾家,张秀兰和兄妹俩的脸上都写着凝重,比知道顾长江的死讯还要严肃。
顾长江认为,提前把家产分配好,是防止兄妹二人为了一点利益闹得不可开交,这样的案例在现实中不在少数。可分产不分家,这句在遗嘱中被多次提到。
遗产划分的方法很简单,顾长江手中的资金和所有有价证券平均分成3等份交给张秀兰、顾子夜和子美;5间超市的经营权和所有权,张秀兰和子夜子美各得一间,另外2间则交给一个从未听过的人。
“刘圣安?她是谁?”顾子夜首先提出疑问。
子美也跟着表示不满:“爸为什么要把超市给一个陌生人?”
方律师合上文件,没有回答,只是淡淡地说了句:“这个问题,我想张秀兰女士会解开你们的疑惑。”兄妹俩又齐刷刷地看着张秀兰。
从听到这个名字开始,张秀兰就精神恍惚,始终盯着望着窗外,呼吸变得急促。注意到大家都在看她,她起身拉着方律师到阳台,关上推拉门,用难以置信的语气问:“老顾真的把那两间超市给她了?”
方律师点点头,把文件重新打开来给她看。
张秀兰迅速在白纸黑字上找到刘圣安的名字,末尾还有顾长江的签名和手印。她合上文件,闭上眼睛叹息:“老顾还是不肯放下她们,也不肯放过我。”
自方律师离开后,张秀兰就卧病在床,一点支撑的力气都没有,人也瘦了一大圈。她常常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一整天不怎么说话,任凭儿女怎么问也不开口,偶尔说一句:“我累了,你们出去吧。”便侧着身子背对着门,一副疲惫的样子。可等大家都出去后,她一直盯着墙角,一点合眼的意思都没有。
张秀兰知道,纸包不住火,自己死守20多年的秘密将从此被揭开。
而我也从此走进顾家人的生活,自愿也好,不情愿也罢,顾长江的一纸遗嘱将我摆在不得已的位置上,将我和顾家牢牢捆在一起,就像黏脚的口香糖一样,甩都甩不掉。我像是一个旁观者,又像一个局中人,因为千丝万缕的联系被牵扯其中,亲眼见证了顾家在之后几个月里经历的悲恸。
在一切都尘埃落定后,张秀兰孤身坐在空荡荡的病房里,那些曾与她生命连在一起的人,那些她口中熟悉的名字,没有一个出现在她身边。她漠然地看着窗外枯黄的树叶,轻声说:“这都是在为顾长江还债。”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