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节气,天落了一场小雨,空气中飘着凉心而甜爽的味道,于是就有了回家的冲动。
算起来已经有半年没有回家了,汽车欢快地奔驰,家乡渐行渐近。跑到村外小桥时,便熄了车,就桥下小河边坐一坐,嗅一嗅流水清清的味道。妻子很有诗意地欢呼雀跃,我信步走进河边那片熟悉的杨树林,踩一踩脚下酥软的衰草,就找到了当年读高中时,仰卧在草丛中温书的温暖和酸楚。感觉竟还是那么清晰强烈,触手可摸!杨树林的尽头是一棵泡桐,今须两人合围。我摸着它,泛着阵阵地温暖和愧疚。它是三十多年前,三婶子家地头野生出来的一棵树苗,三婶子用小竹竿把它围起来,施肥、浇水,照顾得很周到,我读高三时,它就成了高高挺拔的一棵小劲树。那时,踱步于杨树林,我背书背到肯綮不解处,胸中千层万团的郁闷便都发泄到它身上。如今它苍老躯干的边沿,隐约现有深浅不一的凹沟,那是我当年挥舞着拳头,砸进去的一个又一个“不解”,当看到小树摇晃着身子,忍着剧痛流下一道道青涩晶莹的泪水,我便得到某种莫名其妙的满足,阴阴地笑了!
“想什么呢?回家吧,娘和姐该等急了。”
我脸红讪讪地笑了。妻子成长在另一个环境,她哪知道我会想什么?
到家,姐在剖鱼,姐夫着了围裙,剁着鸡块,娘在灶蹚前的木墩上坐着烧火,娘俩一句一句唠着院子里、地里,老公公、老婆婆、孩子们,唠着娘俩永远唠不完的话题。几个外甥屋檐下支了圆桌,摔着扑克牌,小外甥女贴了满脸的白纸条,逗得妻子哈哈大笑,我亦笑,醉心品享着这难得的暖暖亲情!
姐夫还是骑着这辆“二八”“永久”,载着姐姐来的。
这辆“二八”“永久”是姐夫当年送给姐姐的订婚礼物。姐夫是位持家精细的人,历经三十年的风雨,这辆车子早已斑斑驳驳,但你可以晃一晃,它依然坚挺扎实!
姐姐得了珍贵的礼物,骑着它到了县城,转手塞给了我。
这辆车子给了我苦闷、单调、干涩的生活,注入了一股股暖流!
我骑着它,每月从家里载着整袋整袋的粮食,交给学校伙房,换来一沓沓的馍票,打饭,买菜,买汤,助我读完了高中。
我骑着它,多少次载着县城的李淑英,送她回家。李淑英甩着马尾辫,身上飘着永远的茉莉花的清香,给了我太多的美丽的憧憬和拼搏进取的动力。
我骑着它拖着板车,拉着田地里晒晕的母亲大雨中飞奔,流着雨水汗水泪水,一口气把母亲送到县城医院。
我骑着它,每天到校外八百米的中山街,把雪地里摔伤的赵家印老师送到学校,搀着他走上讲台。赵家印老师不知何故一直独居,每到周末,他那儿就是我的天堂!他很赏识器重我,让我做了班长,我就执著地履行着班长的职责。若干年后,高中一帮子聚会,在大家恭敬、感激地祝酒中,我感受到了阵阵的温暖,来自于赵家印老师,也来自于这辆“二八”“永久”。
“开饭喽”,姐姐呵斥着嘻嘻哈哈的我的外甥们,眨眼间摆满了一桌子饭菜。
“娘,今天的鸡肉炖的烂,你多吃一口。”姐把菜夹进娘的碗里,我才注意到娘的一双手,几个手指头包着纱布。
“娘,你的手咋啦?”“没事没事,就是咱“自留地”沟边的那两棵大杨树,年数长了,死掉了,前两天倒了,砸到了沟那边人家的猪圈。我用斧头把它们的枝枝叉叉全砍了,细一点的烧锅用,粗一点的加上树干,我都卖了,卖了九百多块钱呢!等着,我给你俩拿去!”
娘打开一块帆布包,取出一沓钱放桌上。我盯着娘的手,一双长满老人斑的手,粗糙、皲裂的黑黄皮肤紧贴着骨头,血管清晰细小。天知道,一位七十多的老太太,怎样用这双瘦削的双手,一下一下砍断了两棵二十年大树的所有的枝叉和躯干?!我噙着泪,把钱塞进娘的袄兜里,满脑子都是四十多年前的一个晚上,爹拉着板车,娘用这双温暖厚实的大手一遍又一遍摸着我的额头,“他爹,咋恁烫?不会烧成肺炎吧?”
我的泪还是落了下来,姐也擦着眼角。姐夫笑了笑:“行了,行了!平日里咱都忙,今天一家子能聚起来,暖暖和和吃顿饭,不容易!大家都要高兴啊。”
姐夫说的很对,人们忙碌的一生中,都会遇到挫折和磨难的,但凡亲友,都会用他们的劳辛,甚至忍着很大的痛苦,给我们带来温暖,带来永远的幸福!我娘是,我姐、姐夫是,赵家印老师是,那棵泡桐,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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