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江镇外边的湖终于冻上了。
这是元江镇的人一年里头最高兴的日子之一,除了它再掰指头算,过年一个,重阳一个。没了。
元江镇外边的湖形势像个葫芦,大块的葫芦肚子拱着元江镇的东面。葫芦脖子被两座葱郁的大山夹住,将两头分隔开了;葫芦嘴口捱着一片望不到头的深林,元江镇的人们把那林子叫做老林。从湖上看老林,阳光照不进去,总翻动着棉团似的雾;有时也会像白纱一样,被老林外沿的树挂着,林里吹出来风,树枝在飘摇的白纱里若隐若现。
也有人在湖没冻上的时候去那边打猎,但从来不敢走太深,看到一块红色的石头就不能往里走了,再走,那些山魈会丢脑袋大的石头过来。有意思的是每个人看到红色石头的地方都不一样,连大小模样也不一样。有人刚上岸还没走百十步被硌了脚,退后一步定睛看,那石头像一截尖尖的笋子直愣愣地戳在地上;也有人一直走,走到看不见来时乘的船了,才看到那石头不棱不角地卧在树下,一片叶子打着旋落下来,轻轻地躺在石头上。
元江镇的范大善人范逢春就走到了很深的地方。据说范逢春当时感觉自己走了差不多有元江镇从南到北一半长,然后才看到了那石头,生的一副温吞模样,像个凳子。范逢春觉得自己走累了,于是便坐了上去。对面的林木里窸窣一阵,一个物事被轻轻丢了出来,慢悠悠地滚到了范逢春身边。范逢春也就拿了起来,是一个毛糙的竹筒,一头环圈着一片扁叶。范逢春小心地把扁叶掀起,竹筒这头就掉了下来,里边盛着清水。
他喝过水朗声道了谢,想见一见山魈,只闻得林中落叶簌簌,跃鸟啼鸣,再无他响。范逢春留下一串铜钱当做谢礼后便回了元江镇。之后范逢春又来过一次,这次没走那么深就看见了石头,塌去了一角。石头上放着那串铜钱。元江镇的人们就说山魈能望见人心,心越良善走的越远;又知道了山魈大抵是很不喜铜臭钱土的。
元江镇外边的湖有名字,叫沐蚕湖。元江镇的人们也不知道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只知道镇上现在胡子最长的老人说,他小时候就听见那会儿的老人叫着沐蚕湖了。
沐蚕湖冻上只消一夜,这个晚上人在湖上是看不到月亮的,但是元江镇的天上还挂着月亮;这也是元江镇的月亮一年里最亮堂的时候,明光倾流下来,镇上像流淌着玉玉的、银银的水。湖上的某个地方会先钻出冰碴子,有了这个开头冰就像得了令的军队一般往四面冲,张牙舞爪地在湖上抓挠爬行。等到湖全冻住了,冒冰碴子的地方就会塌出一个圆洞。
张道年并不是很喜欢这时候,因为湖上之后会有绵延的集市,他并不喜欢热闹。而吴叶朴是最爱这时候的,每当集市开起来吴叶朴就会拽了张道年过去。吴叶朴比张道年高半个脑袋,张道年只得任他拽去。
集市不是元江镇的人们开的,镇上的人们也不知道那些人从哪来。
沐蚕湖不动了,天再披黑,就从老林里刮来一阵风,一连串的橘色灯笼踩着风摇摇晃晃地飞到湖上面,再打着转儿徐徐落下,灯笼底下挂着铃,叮当作响。张道年看见过几次,每次他都会看乐,那些灯笼排着队起起伏伏,像一条长长的蜈蚣,又像巡山的火把。等到灯笼也不动了,那些人就会分了两拨,牵着木牛从那夹着沐蚕湖的两座山里走出来。
湖有名字,林有名字,两座山也有名字。站在元江镇东面城墙上看,左边的山叫荆山,荆山走里出来的木牛是敦黑的,牛背垮塌着,成一方平平的板台,上边稳稳地放着搭料筑材;右边的山叫芷山,芷山里走出来的木牛是桦白的,牛背却是高拱着,正面瞧要比荆山那边的木牛窄扁些,驮的是百货,大包小包堆挂在牛身两侧。等到两拨人都到了湖上,就要开始搭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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