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网首页
《外出偷马》—做自己生命里的超级英雄

《外出偷马》—做自己生命里的超级英雄

作者: 十四公子 | 来源:发表于2018-11-07 15:20 被阅读31次

没有谁是一座孤岛,

在大海里盘踞;

每个人都像一块小小的泥土,

连接成整个陆地。

——约翰.多恩

《外出偷马》由六十七岁的老传德写起,这个痛失所爱的男人来到了挪威极东部的一个小村庄,这个失去与人对话兴趣的老人想余生就在此一个人静默的度过,直到遇到一个老邻居,勾起来少年时代的记忆。

读这本书就如自己坐在老人身边,外面是北欧淡蓝色的天空,漫天雪花随风飞舞,我与他在小木屋里围炉而坐,听他慢慢讲述着这一生的故事······

我跟乔纳

我们要出去偷马。他是这么说的,人就站在小屋的门口,在我跟我父亲来这里过夏天的时候。那是我十五岁,一九四八年七月初的一天,是德国人撤走的三年后,我不记得我们有谈论过这些事。至少我父亲没有,他从来不提战争。

他便是我在这里最好且唯一的朋友:乔纳。

乔纳有两个双胞胎弟弟,拉尔司和奥得,但他却只要我作伴,我们两个同年。

他从来不敲门,总是静悄悄地走河边小径过来,将小船拴在那儿。他会等在门口,等着我发觉他来了,但绝不会等太久。即便是大清早我还睡着,在梦里都会感受到一些骚动,就好像尿急了,拼命要醒过来似的,然后我一睁开眼,知道其实不是为了那个,我直接走到门口,开了门,就看到他在那里。

那天早上,我睁开眼,径直走到门口,就看到他在那里。他露出那特有的微笑,习惯性地斜眯着眼。

“去不去?”他说,“我们去偷马。”

我站在门阶上,只穿了条内裤,越过他的肩膀,注视着河水,在雾气中亮亮的软软的,流过去。它铭刻在我心里,整个冬天我都梦见它。

“哪里的马?”我说。

“巴卡的马。”

“我知道。进来等我穿上衣服。”

“我在这里等。”他说。

他从来不进屋里,也许是因为我父亲。他从来不跟我父亲说话。

当时的我并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也从来没问过。但有些事你不问并不代表不存在。

显然我应该明白,那个七月的早晨有些特别,或许是河上的雾和山麓上的岚,或许是天空白亮的光,或许是乔纳说话时的样子,也或许是他在门口一动一静的样子。可是那时我才十五岁,我唯一注意到的是他没带着总不离身的枪,那是为了防万一有野兔窜过我们走的小径,但这也没什么奇怪,现在只是去偷马,又不是去射马。

他对我的指导就是勇往直前,他教我只要肯放手,不要瞻前顾后地想太多拖慢自己的脚步,我才可以达成许多不可能达到的梦想。

我们出发从小径走向河边。

乔纳把船划到对岸。

我们爬上斜坡,乔纳走在前面,我们沿着草原边的铁刺网走,牧草在一层薄雾底下竖的高高的。

我们又继续走了另外一条小径,穿过另外一片巴卡所有的野地,进入了森林。

忽然看见了两道亮晃晃的铁刺网,我们到了。

我们从铁刺网下爬过去,小心翼翼的走向那些马,一共有四匹。

“那棵白桦树,”乔纳说,“爬上去。”

我像猴子似的很快爬上去,坐在那里两脚悬空晃荡。那个时候我做这种事轻而易举。

“呵喂”乔纳大喊一声。

两匹马朝我笔直冲过来,当我看到一匹马的口鼻出现在我下方时,我滑下树枝,两腿僵直的朝两边叉开,再一松手降落到马背上,一股呕吐的感觉直冲上我的喉咙口。我真的吐了,全吐到了马脖子上。

就在快要到围篱的时候,马一个急转弯,把我甩到了篱笆外边的石南草丛里。

我大概有几秒钟失去知觉,醒来的时候我看到乔纳骑在马背上,垂眼看着我。

“你要不要再骑上来?”他说。

“我想不要了,”我说,“我的屁股好痛。”

乔纳用原来的方式钻出了围篱。

“我带你去看样东西。”他说。

我们俩爬上了一课大杉树。

他指着树梢说:“戴菊莺,第二窝。”

他用三根手指摸出一枚鸟蛋,迷你极了。我目眩神迷地看着想着,再过几个星期这个迷你的小椭圆就会转变成一只活生生的鸟,有着一双可以随心所欲一飞冲天的翅膀。

“天哪!”我说:“太诡异了,那么小的东西居然能活还能飞。”

我抬起眼,看到乔纳的脸色紧张而惨白。他直勾勾的盯着我,仿佛之前从来没看过我似的,这是他唯一没有眯眼的一次,他的眼珠又大又黑。

突然他摊开手掌,任由小鸟蛋掉下去,敲到较低的一根树枝,碎了,分解成惨白色的小碎片,往四面旋啊转啊,坠得像雪花,几乎毫无重量,轻轻柔柔地飘开了。

我想说话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再抬眼看乔纳,他已经一只手把鸟巢扯下来,就在我面前,夹在手指间捻成了粉末。

乔纳的脸像一张粉白的面具,张着嘴巴,那嘴里发出来的声音令我全身发冷。

我闭起眼睛,紧紧闭着。

等我再睁开的时候,乔纳已经爬下去了,剩最后几公尺的时候,他干脆让自己笔直的坠落,咚的一声栽到地上。

我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感觉得出是我的错。我只是不知道为了什么。

我站在小径上,乔纳已经不见了。

变天了,最初几滴雨敲着我的额头。几秒钟后,雨像一堵墙似的冲着我而来,全身湿透了。

我艰难的走到河边,乔纳就在我面前,坐在小船上。

他从雨里看着我,一面撑起浆,把船尾顶向河岸,他一句话也不说。

我上了小船坐在后面的座板上。我一上船他就开始划,很辛苦,我看的出来,因为我们逆着水流,他一定很累,不过他还是要送我回家。我想说不必麻烦了,只要送我一程,剩下的路我自己走。可是我什么也没说,我什么也说不出来。

终于我们到了。

我上了岸,站在岸上看着他。

“再见,”我说:“明天见。”

他没有回答,只把浆提出水面,任由小船自己漂,他回头定定地望着,那细窄的眼神在当时我就知道这辈子再也忘不掉。

那天回家后父亲突然问我:“你们做什么去了?”

“我们去偷马。”

“什么?”父亲吓了一大跳,“谁的马?”

“巴卡的马,我们不是真的偷,只是偷着骑,说偷听起来刺激点。”

“乔纳呢?”

“他跟平常一样回家了啊。”

父亲说:“你想不想大家都在小店说什么?”

我其实并不想知道人家在小店说什么,总之他还是会告诉我就是了。

前一天乔纳带着他的枪出去,像往常一样去猎野兔。他总共发了两枪,两枪都击中目标。现在他回家见他的父亲母亲,向他们炫耀他的战利品。可是他的母亲去印百答了,父亲在森林里。当时他匆匆出门完全忘了,不管家里有人没人,照顾双胞胎弟弟是他的责任。他在玄关放下枪,奔进屋子找两个弟弟。他们不见人影,他冲下河,沿着上游找,又沿着下游找,最后只看到一只松鼠在一棵云杉树上。

就在这时候,屋子那边传来了一声枪响。

枪。他忘记做安全处理了。他没有把最后一颗子弹取出,这是每次回家必做的一件事。这次他只是把它搁在玄关,因为他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疏忽,他是负责照顾两个双胞胎弟弟的人,当时只有他们两个在家里,他们才十岁。

乔纳从河里蹿上来,往家里狂奔。

父亲是第一个进屋子的人。

乔纳停下来栽倒在草地上,不管发生什么都已经太迟了,乔纳知道自己不想看到已经发生的事实。

拉尔司射中了奥得的心脏。乔纳永远的失去了双胞胎弟弟中的一个。

父亲隔着桌子满是问号的看着我,好像我可以对整件事说出一番更有道理的话,因为这出戏里的人物我也许比他更熟悉。而我只看得见乔纳惨白的脸孔,大雨落在湍急的河上,他把小船撑开,任他随水漂流,漂向他住的地方,漂向在那里等着他的人。

葬礼是在三天后举行的。

我看乔纳,他也看我,我轻轻地摇头,他并没有响应,只是直直地看定我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我。我记得我想的是,我们再也不会一起去偷马了。

而我不知道的是,那是我跟乔纳最后一次见面了。

我和法兰慈

法兰慈是那个夏天除了乔纳以外我所熟悉的另一个男人。

他两条手臂孔武有力,左臂下方刺了一颗星星,他住在大桥旁边的一栋小房子里,三百六十五天每天看着奔流的河水,对于水上发生的一切真是无所不知。

我清楚地记得小屋里的那个夜晚,父亲没有像他说的上床来睡觉。

我夜里醒来要尿尿时,不见他的人影。

我穿上靴子顺着大路一直走,直到路面变成小径,穿过沾着露水的草丛,野草一路长到小码头,我走上去坐在尽头,穿过芦苇丛我看得见河流的另一边,那是乔纳家的农舍。

那个小码头有一条长凳,凳子上此刻坐着两个人,乔纳的母亲和我的父亲:他吻着她。

也许在那个时候我缺乏某种想象力,也许到今天还是这样,但是看到河那一边所发生的情景实在令我感到突然,我坐在那里瞪着眼,张着嘴,不是冷也不是热,甚至也不是温,我的脑袋空到快要爆了。

我慢慢站起来,回到小径走了几步又回头,我看见他们两个也站起来手牵手地朝农舍走去。

我不再回顾,只管穿过野地穿过高高的草丛。

就这么走着,花了二十分钟时间。

法兰慈的屋子矗立在桥边靠河的一块高地上。我走下了碎石路直接走过去,当踏上三个台阶时,我在门口叫唤:

“哈啰!这里有早餐吃吗?”

“哈啰,有!快给我进来吧。”屋子里传出了回答。

我和法兰慈两个人在他那栋河边小屋的厨房里。由窗户进来的阳光白花花地照在餐桌上,我们一人一个白色的餐盘。

我回转头看见法兰慈手臂上的红星在阳光下鲜明夺目。他很可能是个共产党。很多伐木工都是,而且有很好的理由,我父亲说的。

法兰慈突然跟我谈起了我的父亲:

一九四二年,我的父亲从森林北边过来,要找一个靠近边境掩人耳目的地方,方便他为抵抗军带文件信函甚至影片之类的东西前往瑞典。

他要有一个可以让他思考的地方,而一般人,随时随地都可以思考。这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只有法兰慈清楚他的真正用意,他们两个很早就彼此认识了,却始终没见过面,直到那天我父亲走上法兰慈的台阶,敲开门说出事先安排好的话:

“去不去,我们去偷马?”

“我立刻喜欢上他了,真的。”法兰慈说。

我的父亲早在五年多以前就把自己安顿在巴卡的破落小农场里,在挪威加入战争的第二年,他让自己成为最后一条连接瑞典的情报线路。

我父亲保持这条联线两年,整个夏天和冬天,他不在小木屋的时候,就由法兰慈跟乔纳的母亲代办跑腿。

法兰慈说的这一切对我都是新闻,我毫无理由怀疑他说的话。只是我不知道为什么是他来告诉我这些事,而不是我的父亲。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的朋友乔纳或是他母亲,他父亲,或是店里那个我常常跟他聊天的男人,或是巴卡或是不管别的什么人,为什么都不跟我提起我父亲在四年前就如此频繁的出现在这个村子里。

太阳光不断在移动,蓝色的厨房变得阴暗,我杯子里的咖啡冷了。

“为什么你要告诉我这些我父亲从来不提的事呢?”

“因为是他要我说的,”法兰慈说,“在机缘到的时候。现在,就是了。”

经过跟法兰慈谈了话的那一个早晨之后,这整个山谷变得不一样了。森林不一样了,田野不一样了,也许河流还是原来的河流,可是多少也有些改变了,在我眼里我父亲也变了。

我跟我父亲

我和我父亲,我们提前两个星期出发,从奥斯陆搭火车,再从艾佛伦坐好几个钟头的巴士。

我们是最后下车的旅客,巴士不再向前行了,从这里开始我们必须走路,我心想父亲就是这样,尽可能的带我远行。我不问为什么非要在这里,这很像是他在测试我,我不介意。我信赖我的父亲。

我们从巴士后面取下行李朝大桥走去。我们站在桥上,我跟父亲我父亲,我们相视而笑,我觉得满腹的期盼在蔓延。

“如何?”他说。

“不赖。”我忍不住哈哈大笑。

父亲买的这块地有树林有牧草。大部分都是云杉,也有松树。

过晌午时,我们的小屋因为南边森林稠密的关系,遮蔽了好几个小时的太阳,我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我父亲才决定把那一整区的树全砍了当木材卖。我不知道他会那么急,他要一个完全不同于我们过去在奥斯陆生活的地方。

我们现在在一个十字路口,他说。

他只准我跟他同行,这可是我姐姐无法得到的好处,虽然她比我大三岁。

我想我听我父亲不止一次说过身边不想带女人。

后来,我想他指的也许不是所有的女人。

不管是什么理由,他都已经做了决定,把大部分的树砍了,顺流漂到瑞典的一间锯木厂去。

虽然七月并不是合适的时机。

依我今天所见,他很可能没做过,但是他无论做什么事都十足的有信心,都相信自己一定会成功。

我带着斧头,照着父亲教我的方式把枝桠砍断,贴近树干才不不会有突出的枝节。

那天有乔纳的父亲,乔纳的母亲也在,还有法兰慈。

乔纳的母亲会经常带一些我们需要的东西,或者是自己烘焙的东西。每次她朝我们走来,父亲都半眯着眼躺在那儿瞄着她。父亲在想什么我不知道,但是只要乔纳的母亲在,他就特别的卖力。

河边木材堆积的范围越来越大,等到再也没有办法往上堆的时候,我们开始新的一堆。

乔纳的父亲和我父亲合力把木头架高归位,刚开始很容易,渐渐越来越困难。他们锲而不舍,最后很明显的是在角力:一个认为再也高不上去,快要放弃的时候,另一个坚持要继续。

乔纳的母亲也在观望,在她眼里这两个人继续这样固执下去为的是把某些事情一次了断,某些我不知道的事,有可能这正是她的希望。

事情的结果很糟糕。乔纳的父亲被失去平衡的木头打断了小腿。被巴卡送去了印百答的医院,从此再也没见过他。

而那天晚上我起床尿尿的时候,我的父亲不在床上。

经过跟法兰慈谈了话的那一个早晨之后,在我眼里我父亲变了。

我不知道他现在究竟是变得生疏还是更亲近,我不能跟他谈这些,他不是主动开门的那个人,所以我没有权利擅自闯进去。甚至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想这么做。

现在他等的很不耐烦了,他只想木材快点上路。

他一心想着那些原木,从他抬头望着下游的眼神我看的出来,这激怒了我,对他来说那才是最最重要的。我们不是有约定吗?我们说好,我在这里,我们要一起过完所剩无几的夏天,在它永永远远消失之前。

突然有一天,他提出了一个骑马三日游的计划。

那天早晨我睁开眼从窗口听见喷鼻息和跺脚的声音,就在屋子后边那块草地上,也同样在那块草地上,我做出过一个很没用的行为,我居然不敢用短柄的镰刀割除那边的荨麻,因为怕痛。而我父亲直接用手,就把他们连根拔除,他说:“痛不痛都在你自己决定”

现在我像我父亲一样停不下来,我急于抓住每一样的可能,在我们剩下的日子里,在河里,在四周围的风景里,赶在我们回奥斯陆之前。

“那里就是瑞典了!”他指着一课大松树说。

“知道了,”我吼着,“看我们谁先第一个到。”我的脚跟往马的两侧一夹,但是这突来的猛冲把我从马上摔下来。

他伸出手来拉我,我握住了,他把我的手捏的好紧,捏的发痛,却不拉我起来,反而跪倒在地上,抱住我把我揽在他的胸口。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我太惊讶了,当然我们两个是好朋友,一直以来都是,往后也没问题。他是我最敬重的一个大人,何况我们还有约定,我对我们的约定深信不疑。

巴士在阳光中等待,发动的引擎使得车子不断的震动。我要离开村子踏上回奥斯陆的长路。父亲站在我后面,弯下身子说:“你没问题的,你知道在艾伦佛车站哪里下车,要坐哪条线的火车,哪个班次。”

他详细的说着,仿佛这些话很有意义,仿佛十五岁的我非要经过一番指点才能单独上路。

“这个夏天真的了不得,可是这就是人生,你从里面学到许多,从发生的各种事情里头,尤其在你的年纪,不管什么你都必须接受,过后记得好好地思考,不要把它忘记,也不要怨恨,你明白吗?”

“明白。”我大声说。

“你明白吗?”他说。

我点着头再一次回答明白。可是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明白。

“我在这里把事情处理完之后随后就到,好吗?”

“好。”我说,胃里一阵冰冷的感觉。

在那一刻我对自己问了千百遍的大问题是,会不会有些事情他根本无法掌控,会不会他在当时已经知道他永远不会“随后就到”了。

这是我们彼此间最后一次见面。

我和我自己

今年我六十七岁。

他们说我这个年纪,六十七岁并不算老,而且别把它当回事,真教我心神俱爽。

我住过很多地方,现在人在这里。

我这一生始终向往独处在像这样一个地方,一个只有静默的地方。

如今我在这里,它几乎是我朝思暮想的地方。

我要花上几天的时间把这里彻底整顿一下。我要利用所有可用的时间,我告诉自己,时间现在对我来说很重要。

我没有安装电话,没有告诉任何人我来这里,包括我的女儿。

我最亲爱的姐姐在三年前去世了,我非常想念她。

而在同一个月我的妻子也死于车祸。

一个月时间里两个人都死了,她们走了以后我失去跟人谈话的兴趣,我真的不知道要跟人谈什么。这是我住到这里的原因之一,另外一个原因是,我跟森林太亲密了,许多年前它曾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亲密的程度在日后没有任何东西可及。

我住的这间小屋,位在挪威极东部的地方,有条河流进那湖里。桦树叶子落下的时候,我从厨房窗户就能望见。河边有一栋屋子,他的灯一亮,我只要站在台阶上就可以看到,那里住着一个老男人,他比我老,我想,也可能看起来比我老。或许因为我不清楚自己看起来到底什么样子,也或许生活在他比在我身上来的辛苦,他有一只狗,是苏格兰边界牧羊犬。

我们一直没介绍过彼此,直到昨晚。

他的名字叫扑克的那条牧羊犬跑进森林没回来,我已经被狗哨吵醒,干脆起来陪他一起找。

惊讶于没真正介绍过自己,举起手,让手电筒的光照着它,好让他看的见,我说:

“传德.桑达。”

他伸手握住我的右手说:

“拉尔司.豪基”

静默从四面八方围绕着我们。

起先几次看见他我都认不出来,所以经过拉尔司面前时我只是点个头,我的心思并不在那些过往上面,何苦呢?

然而昨夜上床之后我忽然确定了,拉尔司就是拉尔司,纵使当年最后一次见着他时他才十岁。

这件事并没有改变什么,我对这里的规划其实很简单,这里就是我最后的家。

今天我在森林里用链锯切割了一天的木柴,此时我回家开始准备晚餐。

马铃薯,酱汁,绿色蔬菜,一条餐巾,一只干净的玻璃杯,我刚准备开动晚餐,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门外站着拉尔司,在他身后是扑克。

“进来坐一会吧。”我说。

我挪到一边让他走进玄关,然后带头进厨房停在餐桌旁。

我取出一套餐具摆好,坐下来叫他不必客气。

“我知道你是谁。”

他认出了我,就像我认出了他。超过五十年了,我们当时只是孩子,他十岁,我十五岁。

现在经过五十多年之后,他隔着餐桌坐在我对面,他知道我是谁,我无言以对。

昨晚一夜狂风,院子里的桦树倒下了。

我带着莱拉散步回来,看到拉尔司在,“我们要不要把他处理一下?”他说。

我喜欢看他工作的样子,很有条理,不管是弯腰,移动,扭转,都是一种很合逻辑的平衡法。

我和拉尔司忙着处理桦树的时候,天气渐渐转冷了,太阳不见了 ,风起了。

“不坏,”他带着笑意沉稳地说,“快到一半了。”

忙完后,我们两个坐下来,都带着些腼腆的吃起早餐。

“我本该接手那个农场的。”拉尔司说。

“哪个农场?”我问,其实问来问去只有那一个农场。

“你大概奇怪我为什么住在这儿,不住原来的村子吧。”他说。

“是,可以这么说。”我说。

“那个农场本来是由我接管,老家只有我一个人,乔纳出海,奥得死了,我在那个农场忙了一辈子,天天如此,现在的人时兴的休假,我从来没有,我父亲再没回来过,他病了。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他断了一条腿,一边肩膀也坏了,被送进了印百答的医院,那是一九四八年,你记得那一年吧,从此他再也没有回来过。之后好多年过去,乔纳从海上回来,他准备来接管农场了。那年他二十四岁,这是他的权利。我母亲既不干预也不替我说话。”

“后来你怎么办呢?”

“我离开了,二十岁生日那天,从此再也没回去过,连五分钟都没有。”

“真想不到。”

“从我二十岁那年再也没见过我母亲。”他说。

“她还健在吗?”我说。

“我不知道,我从来没去查过。”拉尔司说。

我望着窗外,我不清楚自己是不是想要知道这个。

拉尔司他说在乔纳出海的那些年里,他并不想念这个哥哥,可是他还记得哥哥走过的城市和港口,寄回家的信封上印的字和他上下的船名,还用手指在地图上跟着船只航行的路线走。

我慢慢走上小山坡回家,那里停了一辆白色三菱旅行车,旁边站着一位女士,那是我的女儿,艾琳。

我起码有六个月没看到艾琳了,或者更久。

“告诉我,你真的好吗?”她问。

我告诉她我忙的多起劲,必要时还有个可以合作的邻居叫拉尔司。还会听收音机,读书看报。

“以前你总在家看狄更斯,还会大声朗读,从《大卫.科波菲尔》开始,那段时间你似乎对这本书永远不知疲倦。”她说。

“离最后一次已经好久没看了。”我说,

“你应该再看一次,”她说,“我会不会变成自己人生里的英雄,或者会不会由别人来主宰一切,书里自有分晓。”

这是书,真实的人生又另当别论。在真实的生活中我没有勇气开门见山地问拉尔司:

“你是不是取代了原来应该是我的位子?你是不是过了好些年应该是我的日子?”

我从来没想过父亲会去南非,巴西之类的国家为他自己开创一个新生活。他是不逃避的,不管是为义愤还是为热情接下任务,或是遭受命运的打击人生不如意,他都不会慌张落跑,像乔纳那样眯起一双害怕的眼睛躲在沉静的夏夜里。

“你是不是宁愿我不要来?”她再问。

“我不知道。”然后突然一个念头闪现出来:她要走了,一去不回了。这个念头令我一阵恐惧,我飞快地说:

“不,不是这样的,不要走。”

“我没有要走的意思,不过我有个建议,装一台电话。”

“我会考虑,真的,我会。”我说。

她待了好几个小时,等到上车的时候天又快黑了。

我的屋子现在不同了,院子不同了。

“现在我知道你在那里了。”她说。

“太好了,”我说,“我很高兴。”

我似乎又回到了十五岁那年的那个夏天,走在这城市,沿着那一条圆石子路的街道慢慢走就好,而痛不痛的事我们真的可以自己决定。

相关文章

  • 《外出偷马》—做自己生命里的超级英雄

    没有谁是一座孤岛, 在大海里盘踞; 每个人都像一块小小的泥土, 连接成整个陆地。 ——约翰.多恩 《外出偷马》由六...

  • 《外出偷马》

    我没有立刻打开天花板的大灯,任房间处在黎明的朦胧当中,炉子里黄色的火光映在地上和墙上,格外明亮。这幅景象舒缓了我的...

  • 《外出偷马》

    屋子外面,蓝色时间到了,所有的东西都拉近了距离,柴房,树林的边缘,远方的湖,仿佛上了色的空气把世界都绑在了一起,没...

  • 外出偷马(一)

    一、现在 一位老人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陪伴他的是一只狗莱拉,黑夜融入森林,一个男人猛然撞进老人的世界。那个男人叫拉...

  • 做自己生命里的英雄

  • 做自己生命里的英雄

    人的善良、真诚、正直是无价的!对生活、理想和知识的年轻的向往和探求也是珍贵的。 可我一再看着一些人...

  • 女生:等待盖世英雄VS做盖世英雄

    我还是比较喜欢做自己的盖世英雄。就像《权力的游戏》里面的二丫。自己拯救自己,做自己的盖世英雄。 看漫威里的超级英雄...

  • 做自己的超级英雄

    曾经幻想过,会有那么一天,我的盖世英雄会踏着七彩祥云来接我,带我离开这凡尘的鸡毛蒜皮,过上神仙眷侣的生活。也曾经期...

  • 做自己的超级英雄

    01 关于长沙,在我的记忆里只有两件事:一是湖南卫视;二是毛主席。 到长沙的第一件事,我马不停蹄地找到“黄牛”,想...

  • 做自己的超级英雄!

    文/解建清 为期30天的跑步连续打卡约定圆满结束啦,太多的坚持、感动、辛苦和汗水,30天的坚持,30天的毅力挑战,...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外出偷马》—做自己生命里的超级英雄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rwsyxq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