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在缝隙里的人

     昨晚下班跟妻子散步聊天，知道了她小时候成长的一些事。她是在某三线企业厂区长大的，彼时在那个巴掌大的三线老厂，也是有着等级分明、尊卑有序的权力运行秩序与人际交往规则的。

从妻子当年小孩子的视角来看，主要就包括领导干部家庭的子女不管是权力经济地位还是在跟小朋友交往中的心理优势地位都是最高的；其次就是双职工家庭的子女，比如妻子就是这样的家庭背景。再等而下之就是单职工家庭，通常是父亲上班、母亲来自农村，只能在厂里找个打杂的活计，或者干脆窝在家里带孩子。这类家庭的子女是最受孩子们歧视的，在平时同学交往中往往沦为社交最底层。

而妻子小时候性情胆小、怯懦、退缩，她不敢跟自己同一阶层的双职工子女玩耍，就专门选择跟单职工家庭的孩子交朋友。这样相处起来她感觉更有自信、更放松自在，换句话说，她更有心理优势地位，而不必用认怂、讨好他人这样的心理策略与人际互动策略来保护自己。

加拿大龙虾教授乔丹·彼得森的《人生十二法则》在开篇就提到，诞生于3.5亿年前的龙虾，看似整天闲散无聊地生活在海底，但其实它们必须严格遵循群体等级秩序才能生存下去。雄性龙虾靠相互打斗获胜后，将享受最丰富的食物、最安全的居所和最温柔的雌性龙虾的青睐，是不是是跟人类社会很像？

事实上，作者指出，不管是海底龙虾族群、野外黑猩猩族群、还是家养的鸡群（严格遵从群体内的啄食顺序），乃至人类社会，其内部运行结构都奠基于严密的群体等级秩序，这不是由政治体制或文化所决定的，而是有着延续3.5亿年之久的生物学基础的。换句话说，每个人内心深处对外部体制规则及社会等级秩序的遵从，本质上都是基于自身生物学基础和进化需求的，而非单单是受体制制约及文化影响。

在日常生活及工作中，我们见了长辈、领导等位高权重的人物，都会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尊重乃至谦卑的神情姿态；我们知道领导上动动手指都会够我们喝一壶的，所以最好还是老实一点好。连孔夫子老人家都说，“君子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对社会等级序列中地位越高的人，我们越会表示敬畏、服从和谦卑，这一点人跟龙虾没有任何区别。

事实上，真实残酷的社会运行规则告诉我们，一个人在社会等级体系中的地位越高，他享受的资源及待遇越好；即使在贫穷或战争等特殊年代里，限制资源及待遇这些外部因素，社会学家也发现，那些社会地位越高的人体内的血清素越丰沛，他们内心越容易感觉安全自尊、自信从容，从而越健康长寿。而社会等级越低的人，不但享受的物质资源相对越少，其内心也越容易缺乏安全感、自尊感、归属感等，其越可能受到焦虑不安、痛苦绝望等消极情绪的持续折磨，其预期寿命越短，这就是社会等级秩序加诸于个体的赤裸裸真相。任何体制、任何文化下都必然形成某种社会等级秩序，都会必然产生上下尊卑，产生命令与服从，产生善良与丑恶，上帝就是按这个进化思路来设计包括龙虾及人类在内的一切群体性生物的。

那么在这个残酷又严密的社会等级秩序下，个体如何更好地生存发展呢？其实答案很简单，那就是谋求自身效用最大化与社会效益最大化的结合与平衡。

从个体视角来看，我们每个人除了受遗传基因自然影响之外，更加受到社会文化背景下的权力等级秩序、社会主流价值观等的无意识约束。整个社会就是一个持续运行的动态筛选机制，而所有生活在这个社会生态系统的个体，则主动或被动地被社会体系筛选、安置在某个生态位上，比如当工人、农民、工程师、作家、老板、官员，甚至被排斥成为社会边缘的流浪汉。

社会文化生态系统就像一片森林，这片森林里包括原生家庭文化、校园文化、职场文化等各个亚文化体系等树木。我认为原生家庭文化会受到社会文化大环境的无意识深刻影响。比如我自己的原生家庭文化环境就非常糟糕，现在回头来看，我感觉自小我们家都是母亲一言堂、家长制的家庭文化氛围，父亲性情软弱，根本不是母亲的对手，造成的局面就是母亲平时在家里呼风唤雨、说一不二，对待孩子有且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乖乖听话。

而我们兄妹仨孩子，我作为老大最老实、最听话，无意识心理压抑也最深，成年后弟弟妹妹都是心理健康的正常人，唯有我患有十多年的强迫心理倾向。我这样说，当然不是为了怪罪母亲，而是想说，社会文化大背景下的原生家庭亚文化环境对生活期间的每个人的影响，尤其是对性情发育还不成熟的孩子的影响，往往是巨大乃至“致命”的。

而妻子她家的原生家庭文化环境，也是母亲一言堂，妻子的父亲也是乖乖听老婆的，而妻子的母亲则说一不二。这种家庭文化氛围下，妻子出于胆怯天性和后天家庭环境的束缚，从小就更加养成了胆怯、退缩、容易认怂的心理防御与生存策略。而我在原生家庭母亲一言堂的严酷家庭氛围下，则发展出了过度屈从、过度努力学习来无意识讨好父母的心理防御与生存策略。成年后参加工作，我更加无意识地过度努力工作，期望用不停过度工作、取得成绩来讨好领导及讨好内在父母，从而为自己赢得心理安全感与生存安全感。

前段时间看张宏杰老师的《曾国藩传》，书中提到曾国藩除了会领兵打仗、管理军务、政务之外，在教育子女方面也懂得充分尊重孩子的天性及人格发展；因此，从曾国藩那一辈开始，曾家一代代都是人才辈出、兴旺繁盛。这一点让我很是羡慕。

如果说，整个社会文化生态体系是个大森林，那么它除了囊括原生家庭文化、校园文化、职场文化等等各种支流文化、亚文化体系等等树木、灌木丛等；更加叠加了历史文化风俗等地面、甚至地底深层腐殖质的影响。

从历史层面来说，相比汉民族“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森严等级文化的世代传承，少数民族历史文化则相对生动活泼一些，表现在外在行为层面，就是少数民族大多都能歌善舞、性情活泼轻快，而汉族人往往过于端正严肃、乃至性情古板僵硬。

而我们每个人则会受到社会文化、历史文化及家庭文化（社会亚文化）的深刻影响，可能还不自知。比如我自己自我分析，当下社会文化、历史文化及原生家庭文化对我的最大影响，可能就是权力、金钱、感受三大层面。

作为一枚社会人，我也会无意识地认同于当下社会主流价值观，渴望成为所谓功成名就的成功人士。但我的权力欲望几乎为零，我感觉很多时候连自己都领导不了，更谈不上去领导他人了；而我的金钱欲望高涨，我特别渴望变得有钱，日思夜想买彩票中大奖合法轻松地不劳而获；同时我的日常生活感觉或人生感受层面，则主要是焦虑不安、紧张惶恐的无意识、下意识心理感受。

我特别渴望改善自我内在感受，同时特别渴望拥有金钱和自由，但基于原生家庭成长背景的束缚、社会文化环境及动态筛选机制的束缚、以及历史文化环境的束缚，这一条条绳索，把我困得死死的，我感觉自己似乎动弹不得。

目前我也只是在勉强干着一份自食其力的普通工作，没钱没权，每天还要应付一大堆工作烦恼和压力；我感觉单凭自己现有工作能力或某种潜力天赋等，拼搏出头天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另外我感觉自己深受内在心理困扰束缚，强迫症般的惶恐害怕，几乎每天都成了我的情绪体验背景色，我想要活得轻松自在，想要体验丰富多彩的生活滋味，但我做不到。年逾不惑这些年，我每天体验最多的情绪无一例外都是下意识的恐惧不安、焦虑无意义。

除了认真努力工作、好好读书学习之外，我不知道自己的人生出路在哪里。我坚持买彩票，期待奇迹发生；我感觉自己是生活在人生缝隙里的人，就像克里希那穆提所言，“很多人一辈子都是平静且绝望地走向生命终点”。我知道这世上也许比我生活困苦、遭罪的人不知凡几，但他们的痛苦毕竟无法感同身受，他们与我无关，我最在意的人是自己，我想活下去，想要轻松自由、豁达智慧地活下去，请老天爷给我指条明路吧。